可憐之人
0
她站在布滿晨霧的高原上,獨自徘徊著。
穿著睡衣、披著睡袍,下床時本該穿著的室內拖鞋,不知是何時在哪被什麼勾到了,現在腳上只剩下一隻拖鞋。
究竟是何時不見的?
到底是誰帶走的?
在無法看清楚一公尺前的白濁光景下,她懼怕起一個接一個出現的樹榦,可是等走過去之後,她又開始這麼想……
要是那些樹榦都是人就好了,這樣一來或許就能獲得線索了。
赤裸的腳上都滲出了血,但她依舊不停下腳步。
在取回重要的事物之前,她是不會停下腳步的。
「小——」
呼喚聲被濃霧掩沒,早已傳不到自己的耳朵里了。
到底走在哪裡,又是怎麼走的呢?
即使好像已經向前走了不少,卻又覺得似乎還是在同一個地方打轉,可見得視野依然狹窄。
雙腳已經沒有威覺了,連她自己也無法確定雙腳是不是真的在交互向前移動。
「啊!」
她終於被樹根絆倒,往前倒下,雙手撐在地上,純白的風景中,只有手心滲出來的血液看起來十分鮮紅。
「我……」
到底是為了什麼,在做這些事呢?
本來應該是在尋找遺失的東西,但,到底是什麼東西呢?
地面上有根如枝頭竄出來的粗樹根,她坐在上頭髮呆。
在取回重要的事物之前,不可以停下腳步,可是一旦停下腳步,她就變得搞不清楚狀況了。
她究竟在尋找什麼呢?
本來又到底想去哪裡呢?
「我不知道。」
到底該繼續往前,還是要掉頭回去呢?
正當她下定決心要怎麼做時,在四面八方的濃霧中,以為是正面的地方真的是向前的路嗎?而身後的道路,又真的是剮才走過的地方嗎?
「該怎麼辦……」
在她不知道該怎麼做時……
「……?」
不知從哪傳來某人哭泣的聲音。
「……」
雖然很模糊,但她確實聽見了,沒有錯。她想起最初的目的,筆直地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奔去。
她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見,在這種情形下,那道哭聲卻越來越響。
就有如引導航路的一道燈塔光芒似地在誘導她。
最後她終於找到了。
躺在落葉上頭,一條純白的嬰兒布條包裹著一個小小的生命。
「啊啊……」
顫抖的手緊緊將那條生命抱在胸前。
終於找到了,她不會再放手了。
「我的……寶寶。」
在她緊緊擁抱的瞬間,手上的感觸卻消失了。
純白的嬰兒布條融化在濃霧之中,本來應該是嬰兒的東西,卻發出破碎的聲音,從手臂里落了下來。
「啊!啊啊!」
她死命地抓起、收集起那些漸漸掩埋起自己膝蓋與雙腳的落葉。
可是卻怎樣都無法復原。
「不要——!」
慘痛的叫聲劃破濃霧。
1
「不要——!」
大半夜裡,傳來一道悲鳴聲。
「媽媽、媽媽。」
瞳子趕緊飛奔到那裡,打開枕頭邊的床頭燈,搖晃躺在床上的母親肩膀,喚醒她來。
「呼……呼……呼……」
她的呼吸非常急促,雖然睜開眼睛了,卻還沒有完全清醒,她的腳像是被夾在夢與現實之間,奮力地掙扎著。
「沒事的,您只是做了夢喔。」
瞳子撫摸著母親的臉龐,整理她凌亂的頭髮。
「沒事的。」
瞳子又再說了一次。母親似乎漸漸理解了現況,用力深呼吸兩次之後,像是要確認似地呢喃起來:
「小瞳。」
「是我喔。」
瞳子點了點頭,然後再說了一次「沒事的」,但這回不是對母親說的,而是為了讓自己冷靜下來而說的。
「流了好多汗啊。」
這房間里有放毛巾嗎?正當瞳子想要起身離開床邊時,她睡衣的袖口卻被母親揪住。
「不要走!」
「媽媽……」
瞳子再次跪到地毯上頭。
「不要離開我!不要丟下媽媽離開,拜託你了。」
她眼中含著淚水,向女兒哭訴。
她還無法擺脫夢境,所以才會這麼害怕孤單吧?
瞳子摸了摸母親的肩膀,看了一圈室內,父親不在,旁邊的床是空的。
「好的,我會在這裡的。」
雖然無法說清楚,但瞳子大概知道母親做了什麼夢。
在這一、兩個月里,已經發生過許多次同樣的事了,母親做著惡夢,在夜裡發出悲痛的聲音。
雖然大多時候都是由睡在旁邊的父親處理,但偶爾也會像今晚這樣是瞳子跑去安慰她,而每當這時,母親總說她做了很恐怖的夢,等她完全清醒之後就會含糊帶過,但她也有幾次在還處於混亂之中時說溜了夢境的片段。
——我的寶寶不見了。
這是她不可以知道的事情,所以瞳子也沒有多說什麼,就裝做沒有聽到。
因為她很可憐……所以瞳子知道絕對不能質問她那究竟是什麼意思,讓她覺得困擾。
「我還會去哪裡呢?我的家就只有這裡喔。」
她在夢裡無數次失去了她的孩子,所以就算是眼前的瞳子,她也很拚命地要抓住些什麼、挽留住什麼。
「沒事的。」
只要這樣就能讓母親安心的話,要說幾次「沒事的」都好,就算只是一時的安撫或只是做做場面功夫也無所謂,瞳子發現透過這個舉動,自己的感情也能獲得控制。
「下次肯定能做個好夢。」
瞳子幫她重新鋪好被子,微笑了一下。
「會嗎?」
瞳子對著看起來依然有些不安的母親,點頭說:二定會的。」
「在媽媽您再次入睡之前,我都會一直待在這裡的。」
「嗯。」
昏暗的燈光里浮現出的母親臉龐,看起來既像幼兒,又像老太婆。
2
出了雙親的卧房之後,瞳子看到父親的身影。
「爸爸……」
「對不起。」
父親靠在門扉旁邊角落的牆壁上,眯著眼睛,看來他應該在那裡有一段時間了,或許在瞳子跑進房間之後,他就已經來到這裡了。
「不會啦。」
瞳子搖了搖頭,按住睡衣的衣領。
走廊果然很冷。剛才她聽到母親的悲鳴聲就衝下床了,沒有半點閑暇去披件什麼東西保暖,脖子邊涼颼颼的。
「對不起。」
父親又再說了一次,似乎是為了妻子發生這種事,自己卻不在她身邊而抱歉。
「我剛才去了廁所,然後想說要喝一點小酒,就跑去廚房那邊了。」
父親脫下睡袍,披在瞳子的肩膀上,一股熟悉的父親氣息包裹了瞳子的身軀,十分溫暖。
「您是睡不著嗎?」
「——不。」
雖然他輕輕搖了搖頭,但實情究竟如何,瞳子也無從得知。父親他不太會喝酒,偶爾是會為了應酬喝一些小酒,但晚上在家裡獨自喝酒還是頭一遭,他說是睡前酒,但瞳子不相信他的話。
「是我害的嗎……」
瞳子有些惡作劇地這麼說,結果父親卻一臉認真地說了:
「絕不是因為這樣。」
可是母親開始頻頻做惡夢,是這一個月半以來的事。這不可能跟去年十二月月中瞳子離家出走一事毫無關係。
因為母親的精神不穩定,父親也只能淺眠而已。既然如此,父親會失眠果然應該算是瞳子的錯吧?
「你老是……」
父親緊緊盯著瞳子瞧,接著說了:
「像這樣勉強自己壓抑情緒,為了不讓愚昧的我們擔心,才故意撒嬌或是說些任性的話,故意扮演一個天真的女兒嗎?」
他露出寂寞的表情。
「爸爸您才是,太顧慮我了啊。」
讓平時總帶著溫暖笑容環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