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荊棘之森 白色花瓣

——如果回憶這樣痛苦,我將不再向他人渴求什麼。

16歲的冬天。

我經歷了撕心裂肺般的痛苦離別。

春之蓓蕾

1

我與栞第一次的相會,是春天的某一日。比往常早了許多來到學校的一個早晨。

並不是有特別的事要做,為什麼那麼早上學,簡單地說就是弄錯起床時間了,僅此而已。我比平時早了一小時起床,走進最近的車站時仍未察覺,在登上電車後發覺身邊少了平常的擁擠時,我才明白過來。

我本來就是不喜歡鬧鐘、也不會特別在意時間的人。所以早上鬧鐘響起,我真以為快遲到了。今後還是盡量避免出現這種錯誤吧。

搭從JR的M站開出的循環公交車,在學園前的車站下車時,早晨的光線讓睡眠不足的雙眼稍稍覺得刺痛。

用手遮擋著陽光,我穿過了高大的校門。從校道兩旁濃密的銀杏樹下仰望的藍天,有如在描繪一條長長的道路,就像是銀河一般。

(銀河嗎……)

有點羞恥,又帶點浪漫的說法。如果我在班上同學的面前說出這種詞語,她們會露出怎樣的表情呢。

——意外呢,不率直的佐藤聖同學,也有這麼可愛的一面啊。

但是,這種像是為了故意取悅她們的話語,我沒理由去說。

把背後蓬亂的長髮挽起時,我小聲沉吟了一句:「像個笨蛋」。

(誰像笨蛋?)

與答案最相近的詞語是「全部」和「自己」。

比如說,對於這個世界感到無比滿足、臉上帶著天真笑容的莉莉安學生們。

還有對自己的養育方針從未抱有任何疑問的、卻仍憂心忡忡的父母們。

以及只要成績優秀,便不會給你貼上不良標籤的校方。

還有無論對什麼都感到厭煩,但仍讓自己過著這日常生活的我自己。

所有這些,全部。

如果一個人對世界上所有事情都沒有好感,或許最大的問題是自己本身吧。

這個世界在我出生之前便已存在,這個世界的原則是少數服從多數。如果有人無法適應,那麼責任肯定在於無法適應的人而不是這個世界。

在尚未能認清這個世界時,還是先乖乖呆著吧——但是對十六歲這種叛逆的年齡來說,時不時會本能地拒絕做出某些「清純少女」應有的舉動。

為什麼非得和大家一起笑不可?

為什麼非得去聽那些毫無興趣的話題不可?

所以我只得保持沉默。

沒辦法,因為這裡是天使的牧場。

所以立在分岔路口的聖母瑪利亞像,在我看來便有如寺院門前的仁王像一般。

(看吧……)

雖帶著如此純潔清澈的表情,但她會守候在此處,無非是為了分辨學生的好與壞吧。

我把右手作成手槍的形狀,指向那潔白的瑪利亞像。站在盆景般小小的綠色樹林中的聖母瑪利亞,正為莉莉安女子學園的學生們不分晝夜雙手合十祈禱祝福著呢。

「阿門。」

心中「砰」的一聲同時,我竊笑著快步逃走了。

愉快。

在萌生著新葉的樹叢中跑過時,心情非常爽快。身邊沒有人時,早就想這麼試著做一次了。

被誰看見了也沒所謂,我只是討厭被人問這問那的。

我並不相信什麼聖母瑪利亞,所以報應什麼的也不害怕。拿撒勒的耶穌也好他母親瑪利亞也好,只是很久以前已死掉的現實人物罷了。幽靈也好,經過近兩千年的旅途也已經相當疲倦了吧。

而且如果聖母瑪利亞是接近神的存在的話,應該有義務拯救這樣的壞羔羊吧。來吧,快點降臨此處挽救我那迷失的靈魂吧。

——阿門!

在心中一次又一次地叫喚的同時奔跑著。

季節已完全是春天,

我才剛剛成為高中二年生而已。

並不是有什麼不服,只是,在我心中缺少了某種滋潤。就像是被困在一片乾旱而廣闊的荒野中無路可走一般。

我不知道應該做什麼才好。

我也不知道我想去做什麼。

大口喘息的同時,我伸手扶持著教堂的外壁。什麼時候來到這種地方了呢,也許我是潛意識中選擇了與校舍方向相反的道路吧。

正好,就在這裡休息一小時吧。我走進了教堂後這樣決定。

走過幽暗而靜寂的走廊,推開厚重的帶著裝飾的門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最裡面中央,木製的被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基督像。左邊是全彩的聖母像,右邊是色彩斑斕的玻璃窗繪,地板上長椅一排排地並列著,夾著中央的通路。

大概修女們的早禮拜已經結束了吧,教堂里沒有人。

我選擇了倒數第二排靠牆的椅子躺下,仰頭向天。天花板上繪有天使的畫,這樣休閑地欣賞我還是第一次。

我雖不信基督教,但仍感覺得到這教堂的美。佛教寺院也並不討厭,或許這種宗教風格的建築正對了我的胃口。

我抱著自己的雙肩,閉上眼瞼,情緒緩緩安定了下來。我有種如同在堅固的外殼內蜷縮成一團,被保護著的感覺。

誰都別來碰我,把我忘記吧。

身體正在渴求睡眠,然而頭腦卻不可思議地清醒。這樣也好,我保持著同一個姿勢,閉上雙眼繼續躺在那裡。

不知經過了多久,終於時間的感覺變得淡漠。正在分不清自己是醒著還是在夢中的時候,從某處傳來了微弱的聲音。

就如在休息的草食獸一般,我的身體很快起了反應,像裝上了彈簧的人偶一樣跳了起來。不是不怕被任何人看到嗎,作出反應之後我才想起這點。

是被我的反應嚇到了吧,剛才發出聲音的人驟然回首——她在最前方,接近中間的位子。

兩人似乎都在沒有察覺對方存在之下,在這裡度過了各自的一段時間。

剛才是一直在跪著祈禱吧,她緩緩地從低處站起,我的呼吸停頓了。

玻璃彩繪的光線投映在右肩的她,看上去那麼的潔白,散發著神聖的光輝。

「……貴安。」

她微笑著緩緩走近。身上穿著莉莉安女子學園高中部的制服,筆直的長髮垂至腰際。在近處看來,肌膚並沒有最初感到的那麼白。

「……新生么?」

我用尖銳挑剔的目光看著她。

「是的,從今年起入學莉莉安。」

清澈的聲音讓耳朵感覺很舒服。

「……我猜也是。」

雖不可能把全校學生的相貌一一記住,但若曾與她在某處擦身而過的話絕不可能忘記吧。

「名字是?」

「久保栞。」

久保……栞……

我把這名字刻在了內心的深處,雖然個是無甚意義的名字,但卻能給人一種特別清晰的感覺,真不可思議。

對他人幾乎從不感興趣的我,不知為何突然變得想了解這名叫久保栞的學妹了,然後我也坦誠地向她表示了我的想法。單是名字還不足夠,從在哪個班級、初中時在哪所學校就讀、直到住所在哪裡等等,我都唐突地發問了。

最初栞顯出一副困惑的樣子,但當明白我的言行只是出於興趣而沒有攻擊性時,她便耐心地回答我了。

栞是在長崎的初中畢業,被推薦進入莉莉安學園高中部的。然而她話語中並不帶鄉音,因為她原本便出生在東京。小學3年級時雙親在交通事故中喪生,她被長崎的叔父收養,義務教育結束的同時返回了出生的故鄉。在東京沒有親戚的她,現在居住在學生專用的女子公寓。

十五年的辛酸人生,栞毫無保留地全部告訴了我,對此我稍稍有點感動。面對一個萍水相逢、無禮的上級生,她不但能原諒而且還接納了,這樣寬闊的胸懷讓我感覺很舒服。

看上去已經相當成熟的她,似乎就算被我帶刺的手觸碰到也不會受傷。

「已經,可以了嗎?」

短暫的沉默後,栞看了看手錶小聲問道。

「差不多該走了。」

心中的不情願和些許的困惑交織在了一起,我心情複雜地點了點頭,然後感到一股莫名的失落。

「對不起,無理地把你留下來這麼久。」

「沒關係,已經習慣了。」

轉學生很少見,所以經常被問這問那吧,栞善意地微笑了。

「對了,我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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