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紫暗王座 上 終章

歌梨將寶鏡安置後,喘著氣屈腿坐下。

「做得好,真是耀眼美麗的光芒。果然趕上了,不愧是我的愛妻。」

聽見那嘲諷歌梨般的聲音,抬頭一看,是露出和聲音一樣輕薄笑容的歐陽純。

「你這可惡的碧仙!快從純哥身體出來!我不想看到你!」

「我可好不容易救了你心愛夫君一命,不用這麼說話吧?」

「你閉嘴!明明是你,把『歌』從純哥,從那人身上永遠奪走的!」

「那都是為了你啊。為了解救被幽禁的你,歐陽純自願將『歌』永遠獻給我。用來交換保護你。比生命還重要的,你無法輕言放棄的事物,他可是乾脆的放棄了呢。」

歌梨咬緊牙根。

「是啊,我只是個凡人,就算是為了純哥,我也無法捨棄我的畫。我不是那種能為了別人捨棄自己最重要事物的女人。」

「正因如此,你才能擁有千年難得一見的才能。人類的才能啊,不可思議的,就是這種才能解開了寶鏡之謎,發現寶鏡製作者根本就不是我殺的嘛。」

「是啊,說每隔二十年製作寶鏡的人一定會死。那根本是大謊言。只是迷信罷了。」

歌梨憤怒發狂的眼神睥睨著碧仙,碧仙又輕浮的笑了起來。

完成寶鏡製作之後如果沒有死,就等於沒資格勝任神器的製作者。

碧家一族多多少少都對自己的手藝懷有自負,「沒有才能」這件事對他們而言比死更叫人難耐與絕望。要叫他們承認自己沒有才能,「不如死了算了」。為了擺脫這樣的恐懼,他們只好一一走上自殺的路。仔細調查就知道也有人沒死,所謂的二十年間隔也與事實不符,也曾有過相隔五十年甚至百年的時代。發現這個事實的,除了歌梨之外,還另有其人。

他就是被認為毫無才藝的上上一代。他自己隨便打造了一面鏡子,留下可維持百年的遺言。為的是希望在這段期間,碧家能有誰察覺這愚蠢的事實。

「你們永遠都毀滅於自身的愚蠢,自作自受。殺了最多人類的,始終都是人類。可是,偶而也會出現遏止這種行為的人,例如你的上上一代。」

他雖然毫無才藝方面的能力,但身為一個人卻是很有才能的。知道自己命數不久,便主動開始製造寶鏡。他之所以能在製作途中發現問題所在,或許正因為他並不執著才藝的有無吧。

「我的確出手幫他打造了寶鏡。不是啊……他的手藝實在太笨拙了,看都看不下去。不過直到最後,他都沒發現我就是碧仙。那個遲鈍的程度實在是……就是這樣。不過我倒是挺中意那傢伙的,他那片寶鏡也是少數出自碧仙之手的鏡子喔。」

而這次寶鏡在歌梨手下更加進化,今後將永遠不壞。

歌梨和上上一代不同,別說百年,她誓言打造永遠不需重製的寶鏡。這是為了不讓兒子萬里有再度著手打造寶物的必要。而歌梨奉獻全身心靈打造的這面寶鏡,的確是歷代以來數一數二的寶物。連看見成果的族人們也都不得不認同。

死亡的連鎖就此中斷,由自己來阻止。這就是歌梨接受打造寶鏡任務的原因。

「你還真能忍住不插手……『門』打開了對你不是比較有好處嗎?」

「……我想看看你用生命靈魂打造的這面鏡子嘛,這是真的喔。」

碧仙的微笑讓人不由得相信他說的話。想起什麼似的,碧仙抬頭望向天空。

「啊,可能是因為我很喜歡瑠花他們那不把八仙看在眼裡的氣魄吧。」

●●●

沙沙、沙沙。有什麼正發出聲音。沙沙、沙沙、沙沙……

珠翠頹坐在白色棺木之間。眼前是空無一人的白木椅。身旁由珠翠保管的「幹將」與「莫邪」靜靜交叉豎立著。

珠翠膝上,放著瑠花那顆藁木般的首級。散亂乾燥的白髮。抱著那顆縮小得令人難以置信的頭顱,珠翠一直維持著相同的姿勢。

不知道已經坐在這裡多久了。屈膝跪坐在泥土地上太久,連腳趾尖都麻痹得失去感覺,好像要從腳底生根固定了似的。

一切結束之後,珠翠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的來到這裡,站在白棺之間。看見瑠花與立香相疊的遺體時屈膝一跪,抱起瑠花的頭顱便一直坐到了現在。

撫摸瑠花的頭,白髮便一撮一撮掉落。珠翠的心彷彿也隨著白髮一起被切斷了,透明的淚珠順著臉頰無聲滑落……珠翠心裡明白。

就算察覺四人化作人柱,也必須保持沉默的瞬間,珠翠這才明白自己不能死。不能死。現在的縹家必須靠珠翠保住,四人讓珠翠活下來的理由,和珠翠不能死的理由相同。那同時也是瑠花幾十年來所做的事。

眼前排列著無數空棺。裡面曾是那些將肉體借給瑠花的「白色孩子」。

也曾想過這樣活得太卑劣。對於瑠花滿不在乎的使用那些姑娘們的身體感到厭惡。瑠花自己或許從某個時刻開始就對此麻木不仁了吧,但剛開始時,一定不是那樣的。對珠翠而言,犧牲的是四人的人柱,對瑠花而言,便是背負著這幾十個姑娘的生命活下去的責任。

將生命與心愿寄託未來,直到出現接替她走下去的大巫女那天為止。

……這次,瑠花和羽羽及英姬,將未來託付給了珠翠。

嘩沙、嘩沙……聽見槐樹葉摩擦時那彷彿海濤的聲音。

擦乾眼淚,「暗殺傀儡」來到珠翠面前靜靜屈膝,為她奉獻忠誠。

「……我真的可以嗎?」

「……是,請別哭泣了……新的……大小姐……」

其中一人小心翼翼的望著珠翠這麼說。珠翠知道,這和過去教「暗殺傀儡」說的話不一樣,動作也更有人味。唐突地,珠翠發現一件奇妙的事。或許不只有自己是例外,說不定這裡還有其他「暗殺傀儡」,像珠翠一樣解除了洗腦的暗示。和珠翠不同的,就是他們沒有逃離瑠花身邊。

目光朝沙沙作響的方向望去,只見立香的遺體已經被掩埋起來了。另外還有一具尚未鋪上墳土,棺蓋也未蓋上的白棺。

「……以前的,大小姐說……等她死了,希望能埋在,這裡……」

「……是啊,那樣很好。因為這裡是——這裡是……」

縹家最清凈、最靜謐,也是最封閉的場所。這裡本該是哪裡,為了何種目的存在的地方,珠翠一看就明白了。發出嘩沙嘩沙聲響的槐樹,正是矗立於黃泉與人間交界處的樹。

「這裡是,歷代大巫女們長眠的……靈廟所在……」

除了第一代亡骸下落不明的大巫女之外,所有死去的大巫女都在此長眠。而將身體供瑠花使用的白色孩子們,也都靜靜躺在這底下。

在這只允許大巫女使用的墓地,瑠花將白色孩子們也供奉於此。這正是瑠花將無法開口對她們表達的謝意,以這般無言的方式將敬意傳達,並且賠罪。

珠翠將瑠花的首級交給面前的青年,輕輕放在遺體的缺口上。

蓋上棺蓋,一鏟一鏟的覆上泥土,漸漸掩沒白棺。一鏟,再一鏟。

對縹家和珠翠而言,瑠花都有黑暗的部分。過去一直認為若瑠花能消失一定會有什麼好的轉變,能撇清和她的關係最好。就像過去瑠花肅清縹家一樣。

珠翠牽動嘴角微笑了起來。現在想想,那時沒殺她真好。

或許,無法靠蠻力剷除黑暗的部分吧。就算斬斷一個,一定還會出現另一種黑暗。就像硬幣的表裡兩面,斬除黑暗的同時也磨損了自己重要的部分,使自己漸漸變得空洞、永無止境。瑠花最後一定也是被那重量給壓垮的。

動動麻痹無感的手腳,踉嗆著站起身來,總算能移動腳步。既然這條命沒被殺死且受到託付,那麼再怎麼拖著沉重的身子也要走。懷抱著罪惡感向前走。

珠翠放開掌中最後一撮泥土,對著簡樸的墳墓低下頭許久。

回頭一瞥那張孤單的白木椅,拉起裙擺,坐了下去。

最後一塊碎片填滿了空白處,發出咔啦的聲響。

這個瞬間,縹家所有「異能者」都感應到新任大巫女的誕生。

珠翠面前的「暗殺傀儡」整齊的屈膝跪下。不,現在的縹家已不再需要「暗殺傀儡」了。要給他們的是守護大巫女者本來該有的稱呼。

「今後你們就是我縹家全新的『槐樹守護者』。」

彷彿聽見誰微笑的聲音。那聽起來,像是瑠花。

很好,活下去吧。那聲音彷彿這麼說。

珠翠已經不再哭泣。

珠翠坐在白木椅上,望著眼前數十具白棺,但在最角落卻缺少了三具。沒錯——三具。立香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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