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紫暗王座 上 第三章 金絲雀的眼淚

咚,大地輕微的搖晃了一下。

「喔……搞什麼,又是地震啊……」

工部尚書管飛翔不耐煩地停下腳步。剛才的地震雖然不大,甚至連身體都沒有晃動,但因為到貴陽這麼久都與地震無緣,最初發生地震時,還真的是吃了一驚。也因此雖然不大,但最近的地震畢竟太過異常,連向來不拘小節的管飛翔都難得的為此顰眉蹙目。

那種搖法,簡直就像大地之下有人興之所至,便對著地面敲兩下似的。總覺得每次發生地震,朝廷里的氣氛便微妙地凝重起來。

「——悠舜,我有話跟你說,我要進去了。」

毫不客氣的大步走進房內,瞥了室內的情況一眼,飛翔馬上朝衛士鼻子甩上門且迅速上鎖。面對門外衛士的抗議,管飛翔嫌煩似的一邊挖著耳朵一邊回應:

「別吵了!我和宰相有要事密談!你先待在外頭等等。」

用一點也不避人耳目的大嗓門朝門外狂吼一陣之後,飛翔回頭瞪著悠舜看。對方則抬頭望著他,苦笑了起來。

「……被你看到我這狼狽的樣子啦。剛才的地震把手杖給震掉了……」

「別嘴硬了。我走過去之前,你就先這麼坐著吧。」

見友人壓低了嗓門這麼說,悠舜也只好閉嘴點頭。

飛翔走到房間的另一個角落,撿起悠舜的手杖。或許手杖真如悠舜所言,是被剛才那場地震給震掉了——如果只是手杖。然而,他腳再怎麼不方便,飛翔都不認為,剛才那種程度的地震會將悠舜整個人從椅子上震得跌坐在地,抱著膝蓋站都站不起來。

撿起手杖隨意放進籃子里,接著走過去撿起這位友人。悠舜乖乖的任由飛翔擺布,飛翔默默抱著悠舜的肩膀讓他站起來,這才發現他瘦得不像是正常的三十幾歲青年,簡直就成了一截枯木。單薄的身體令人無法聯想到那位在朝議與重要會議上,精力充沛、霸氣十足的宰相大人。原本他就不是肌肉男沒錯,但如今消瘦的程度,似乎連構成生命的重要成分,都已從他體內流失。像個空殼子,只靠細絲般的精神拚命地維繫住生命。

飛翔察覺房間對角擺放了一張長椅。長椅的寬度勉強可當床睡,上面也確實疊了一床上等的毛毯和枕頭。但這是什麼時候開始就放在房裡的呢?春天來訪時還沒看到。長椅擺放的角度,只有從悠舜坐的辦公桌才看得見,並巧妙的用屏風遮住。小圓桌上放有水壺和藥包。看起來像是有人硬塞給悠舜,並說服了他乖乖服藥。

(……是誰呢?)

雖然內心越疑,但也幸好有這些東西,現在才能讓悠舜勉強躺在那裡,幫他蓋在毛毯。

才剛躺進去,悠舜便從毛毯里探出頭來。飛翔隨性地在悠舜身旁坐下。

「……你怎麼什麼都不說啊?」

「……不想說。你倒下了我們會很傷腦筋的——這種話我哪說得出口。雖然也想對你說,就什麼都別管了,好好調養身子吧……但就連這也說不出口。」

——旺季不在朝中的現在,整個朝廷等於就靠悠舜一肩挑起重擔。

當然,朝中還是有其他重臣。不在的其實只有臨時被任命派往碧州擔任州牧的歐陽玉,以及趕往紅州的旺季而已。然而——明明六部尚書,門下省凌晏樹,御史大夫葵皇毅都各司其職,也徹底完成工作,但落在悠舜頭上的工作卻依然有增無減。就連不需要宰相用印的案件,官員們仍然前來請示悠舜,這種事比從前增加了許多。眾人為了消除心頭說不出口的不安,前來敲尚書令室的大門,而這簡直跟為求心安而去請示巫女沒什麼兩樣。

真的很想要他別管那些,然後好好的休息。但是,說不出口。即使看見他單薄的身體與蒼白的臉色也一樣。飛翔真恨這樣的自己。或許應該像黎深那樣,硬要求他辭官才對。唯有那樣,才能幫悠舜減輕負擔。然後憑靠我們這些尚書的力量。不過,那樣太自私了。

「……你……早已是個真正的宰相了……」

平民出身的宰相。明明是國試狀元及第,但有十年的時間卻都被埋沒在偏遠的茶州,以州尹的身分度過。春天時,突然被拔擢為宰相時,暗地裡不知受到多少中傷與毀謗,也引來許多高官的不滿。然而現在,就連那些高官都帶著不安前來尋求悠舜的幫助。悠舜已成了支撐眾官內心的力量。

不過半年,悠舜宰相的實力與地位已經不容置疑,成為一位無可取代的宰相。

飛翔將手放在悠舜滲出一層薄薄汗水的額頭上,掌心馬上感覺到悠舜發燒的熱度。悠舜伸手握住飛翔的手,像是想確認手掌的存在。飛翔原本還以為他要揮開自己的手,沒想到悠舜就那樣握著他,低聲的說起話來。就像掌心裡握著飛翔的心一樣。

「……我也是……沒有想到,會有像這樣需要你的時候。」

飛翔不經意地低頭望向悠舜。他那句微弱的話里,有著與平日不同,微妙的抑揚頓挫。似乎有一點困惑。真難得。或許是因為太累了,讓他連精神都放鬆了吧,所以飛翔認為他說的應該是真心話,

「……飛翔,好香的味道啊……令人懷念的氣味,是玄圃梨……?」

從悠舜口中聽到懷念兩個字,也令飛翔感到驚訝。這十年來,或許還是第一次聽到悠舜說出與過去相關的字眼。悠舜一向對自己的過去隻字不提的。

飛翔無言地取下掛在腰間的小布袋。打開袋口,酸酸甜甜的濃厚梨香頓時飄散開來。然而從袋中取出的,並非圓圓的梨子,而是一堆小樹枝。不過對此,悠舜一點也不意外似的,眯起懷念的眼睛,口中低喃著:「玄圃梨啊……」接著便捻起一枝,聞起那濃濃的梨香。

「你也知道這個啊?明明散發的是梨子香氣,外表卻是小樹枝的模樣。小時候一直以為這是梨子味的樹枝,直到有一次因為肚子餓了而拿來吃才知道被騙了。我還以為這是我個人的秘密呢。」

「玄圃梨樹並不多見哪……明明掉落了許多果實,卻不知怎地幾乎不再發芽。而且會掉果實的,也都是樹齡超過四十年以上的……我雖喜愛梨花,但只有這玄圃梨的果實讓我更為喜愛……秋天時,經常撿來吃呢。」

悠舜將那看起來像小樹枝的果實放入口中,發出清脆的聲音咀嚼後,微微一笑。

「……嗯,很甜。這些都是你一個一個撿起來的吧?」

「因為長在樹上的,不知為何都很難吃啊……」

「沒錯。玄圃梨要從樹枝上掉下來之後才會變甜,原因不明。」

「你多吃點。」

「在被蝗蟲吃光前啊。」

飛翔露出不高興的表情。

悠舜橫躺著,又吃了幾枝玄圃梨。飛翔有些猶疑地低聲說:

「……事情能……有辦法嗎?陽玉和……紅州。」

「不至於演變成最糟的事態。差不多該找到那東西了。」

「那東西是?」

「儲藏庫。在旺季大人還是御史大夫時,一邊巡察各地一邊指導當地官員設置的。每隔幾年,就會重新替換掉儲藏庫內的物品。由於是隸屬御史台直接管轄的儲藏庫,就連州牧在沒有御史的許可之下也不能擅自打開。過去的藍州州牧孫陵王大人,碧州州牧慧茄大人,想必都曾在旺季大人指示下設置了這樣的儲藏庫。對了,在上次的會議里不也提及過,慧茄大人應該在某處有所準備的事嗎?」

「可是,這儲藏庫……陽玉也說過吧,不管是石制還是木造的倉庫,飛蝗大軍照樣會入侵,好不容易找到的儲藏庫,打開來裡面只剩下蝗蟲……」

「別這麼悲觀嘛。你難道忘了前幾天,你們工部的技術官才和凜合作,花了數天的時間,連日趕工特製貨物馬車以及其他種種器具的事嗎?」

「你是說那些整個用南栴檀打造的馬車?」

「沒錯。飛蝗絕對不敢接近南栴檀。從紀錄中可以發現,即便是一草一木都被蝗蟲啃蝕殆盡的荒野,還是能發現綠葉青青完好無缺的南栴檀。所以用南栴檀木打造的馬車,想必也不會遭到蝗蟲侵襲。根據相同的理論,儲藏庫若也是用南栴檀打造的話,你認為會是如何?」

「……啊!這麼說來,那些儲藏庫都是……?」

「沒錯,全都用南栴檀蓋成的。除了食糧之外,也存放了其他東西,這些儲藏庫不只碧州,其他尚未遭到蝗災的各地應該都有。而且應該都完好無缺。當然,紅州也不例外。現在,歐陽侍郎應該已經找到一部分的儲藏庫,正鬆了一口氣吧。至於碧州那邊,希望之後不要再發生什麼奇怪的地震……只能這麼說了。此外,過去有許多事例證明,蝗災這種災害有時會因天地變異而瞬間消失,或許原先預測明年會發生在碧州的蝗災,說不定不會出現。紅州則靠著州郡團結的力量進行人海戰術,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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