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黃昏之宮 第四章 青月之女王

「真是個蠢丫頭。」

某位女性的聲音在耳邊冷冷地低喃。

朦朧中,微微睜開了眼睛,但究竟是否真的睜開了眼睛,卻也無法辨別。

在黑夜的支配之下,房內暈染了整片青白色的月光,那是如冰一般的青色。

眼前站著一位素未謀面的美麗少女,闇夜般烏黑的頭髮,雪般的肌膚,如血的雙唇。

冷淡的眼光彷彿連夏天都無法溶解的殘雪,眼光中不帶一絲善意。然而不知為何,秀麗卻感到眼角一熱,眼淚靜靜地流下。心底某處或許知道流淚的理由,但現在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秀麗嘴裡喃喃地說了什麼。但就像腦袋一片模糊,嘴裡說了什麼連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那是至今對誰都說不出口,內心深處的願望。

青月女王般的少女雖然像是聽見了那句話,但別說挑一挑眉,她全身上下的所有部位,甚至沒有任何地方出現絲毫動搖。

「真是個蠢丫頭,你想求我的竟是這個願望嗎?」

少女冷冷地不帶任何感情重複了這句話。

「有意思。那麼,我需要身體。你的這副身體——我收下了。」

口中是若無其事的淡然,動作更是優雅。少女櫻貝般的指甲忽然抽長。

那雙透著青白色的指尖,彷彿觸摸著什麼珍貴的事物,輕輕撫上秀麗耳朵的正下方,而那動作是優雅無比。

不知道是不能動,還是不想動,秀麗自己也不明白。

近距離之下,少女完美的五官令她看起來像是一個娃娃,她的美貌不同於秀麗至今所見的女性。楚楚可憐又充滿妖艷,像是一個明明非常美麗,卻誰都無法靠近的娃娃。不知為何,秀麗就是這麼認為。少女身上罩著一層盔甲似的「什麼」。雖然她看起來像個少女,又像個疲累的老婦人,但即使如此,她還是十分美麗。如黑炭般的閃亮眼眸深處,有著火光般閃動的「什麼」,使得少女看來不是孤獨,而是孤高。那比寂寞還要強烈的,對什麼的強烈意志……究竟是什麼?

少女的臉無聲靠近,漂亮的黑髮落在秀麗淚濕的臉頰上。與指尖相同的非現實,難以捉摸又確實存在,輕柔的就像羽毛一般的觸感。

即使距離近得鼻尖都要碰在一起了,少女仍只管凝視秀麗的眼睛。忽然之間,少女冰冷的表情融化了。剎那,少女眼眸深處中的「什麼」,像是被其他東西佔據,不知消失到哪去了。不,或許一開始就不存在。

「我不得不維持這強大的力量。就算要用盡他人的身體與靈魂。」

女王融化般的微笑著,如血的雙唇不經意地壓上秀麗的唇。

冰冷,卻帶著甘美的花香。

秀麗覺得自己即將被掏空的身體,有某種溫暖的物體闖入。

從秀麗的眼角滑落最後一顆淚珠。

「父親大人,是我,璃櫻。我回來了。」

父親縹璃櫻似乎正打著瞌睡,有些不悅的發獃著。那頭或許只是普通白髮的銀髮,夾雜著一縷金色的髮絲。而現在,他正慵懶地撩起有著不可思議配色的長髮,連撐開眼皮都吃力似的,看著眼前的兒子。

看著每天最喜歡舒舒服服睡覺的父親,差點忘了還有這種人。畢竟小璃櫻在朝廷時,根本沒有這種無所事事,只知道睡覺的無業男。雖說父親已年過八十,外表卻還保持著二十幾歲的模樣。

由於他一臉沒睡醒的樣子,小璃櫻只好去為他端來水盆。如此一來,他倒也乖乖就著水盆洗起臉來。洗臉是沒問題,但貌似又將手巾忘得一乾二淨,濕漉著一張臉思考半天的結果,竟是撈起衣角胡亂抹擦一通。小璃櫻見狀只好無言的將手巾遞到他手上。以父親那與長相完全不相稱的懶散性格,如果小璃櫻不這麼伺候他,恐怕他連抹布都能滿不在乎的拿來擦臉。事實上,就是一個完全和自律兩個字沾不上邊的邋遢父親。

不論如何,洗完臉之後,父親似乎頭腦清醒些了,開始上下打量起小璃櫻。

「怎麼,你三天沒回來就長這麼大了?」

「啊?三天?」

「記得沒錯的話,送你到紫州去,不就是大約三天前的事嗎?」

小璃櫻實在無言以對。這、這個父親真的是——

或許是他年歲增長的方式異於常人的緣故吧?小璃櫻覺察到,父親對歲月的感覺與平常人大不相同。就像蟬的七天不同於人類的七天那樣?又一次,他甚至把今年的冬天與三年前的冬天混為一談。(而且一遭到小璃櫻指摘,就馬上撒謊道「那種事我當然知道」。)光陰就在他陷入睡眠時一天一天流逝,加上他對薔薇公主之外的事毫無興趣的極端散漫性格,對這樣的他而言,現在到底是哪年的春夏秋冬根本不重要吧?

難怪將秀麗帶回來之後,他都一直悄然無聲。

(原來這個人只覺得過了三天啊!)

能視若無睹這波濤洶湧的半年,父親的確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從茶州的瘟疫之後,已經半年了。」

「少騙人了。你去茶州是秋天的事,現在還是秋天不是嗎?」

「在那之後已經下過雪、開過櫻花,綠色的新葉又再度轉紅了啦!」

「這樣啊?我也是這樣覺得啦,不過葉子什麼的,這是小事吧?」

才不是小事咧!只能說父親大概已經老年痴呆了吧?事實上,他這把年紀要是真的犯痴呆也不奇怪。不過話說回來,打從小璃櫻出生以來,父親就是這副模樣,所以這毫無疑問是天生的個性吧?小璃櫻直到現在都無法理解,那位思路清晰又認真負責的瑠花姑姑,怎麼會對這不像話的父親如此執著,真是個謎。雖然俗話說,越笨的孩子越可愛,但他根本就只是個懶鬼,或許瘌痢頭的孩子是自己的好,但溺愛總有個限度吧!

縹璃櫻看著眼前的兒子,點了幾次頭。

「半年了啊。的確,或許真的已經過了這麼久,你也長高了一點。只要看到你就可以大概算出過了多少時間,還挺方便的。」

「請不要拿我當日晷使用好嗎?」

縹璃櫻挑起一邊眉毛。總是淡然無表情,讓人忘記他存在的沉默兒子,竟然也變得會以感情豐富的表情回嘴了。

縹璃櫻伸出石膏般蒼白的手,指尖輕輕托起小璃櫻的下巴,小璃櫻驚訝的睜圓了眼。自有記憶以來,父親幾乎沒有碰觸過自己。

內心不禁一陣激動。對一切毫不關心的父親,似乎是第一次如此凝望自己。

「父、父親大人!」

縹璃櫻沒有回答,並不是不願意回答,只是覺得麻煩,所以懶得回答而已。而且,他現在對如人偶般漂亮的兒子身上所產生的變化更有興趣。即使同為漆黑的顏色,但和陷落於無限黑暗的父親不同,小璃櫻閃現著黑曜石般的光芒。

長久沉眠於縹家中,不知道遺忘在哪裡的——充滿生氣的眼瞳。

倏地,小璃櫻漂亮的臉蛋上蒙上一層陰影。不再如傀儡一般聽命行事的兒子輕輕咬住嘴唇,想做的事?不知道。經過李絳攸與碧歌梨的案件之後,小璃櫻發現,現在的縹家出了問題。但光是知道卻改變不了什麼,或許明知道該採取行動才可以,但又不知道能做什麼。再說,自己是個男人,又是無能的,在縹家的毫無價值的人。對縹家而言,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存在。光憑自己一人,不可能改變什麼。

但是,他卻怎麼也無法否認。

「我不知道。」

這個回答讓縹璃櫻覺得很有趣。不知不覺,嘴角已帶著微笑。

「這樣啊。」

「父親大人,我有事想問您,是關於紅秀麗的。」

概略說明了將秀麗從貴陽帶回來的經緯,做好心理準備望向父親,但他的表情卻一點變化也沒有。對於帶回紅秀麗這件事既不表示高興,也不因為「如果不救她,薔薇公主就能出現了」而發怒。只是露出「這樣啊」的表情。

「……然後呢?」

「什、什麼然後呢?父、父親大人,您都沒有任何意見嗎?」

「那女孩雖然是薔薇公主的女兒,但又不是我的薔薇公主。雖然想知道她的事,但也說不上對她感興趣啊。」

無論紅秀麗是生是死,對縹璃櫻而言沒有任何差別。他的壽命夠長,長到不管怎麼等,死亡都不會來臨。即使百年之後也還活著。所以只要偶爾興之所至的去看一下她,也就夠了。

小璃櫻驚訝地合不攏嘴。看來只要「薔薇公主」不出現,就算是她女兒,父親都不看在眼裡!!

原以為他對秀麗置之不顧,是計畫在一旁虎視眈眈等待薔薇公主出現,沒想到完全不是這回事,他真的單純就是對秀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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