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 傳說的起點

傳說的起點

「你到底是帶著什麼想法才離家出走的?」

有個男人這樣問道。

他如果問為什麽的話,就可以回答「為了不被殺掉」了啊。可是他卻問「帶著什麼樣的想法。」

邵可不由自主地說出了真心話。

(……那時候,到底說了句什麼話呢。)

就像本能極其發達的野生動物一樣的北斗,無論何時都能把連邵可自己也不知道的「真相」盡數挖掘出來。

(——啊啊,對了……我想起來了。)

邵可閉上眼睛,從記憶的水底里輕輕撈起了忘卻的「答案」。

(……是傳說故事)

——有某個被封存起來的音色。

「你真是個溫柔的孩子呢。」

任何人都會向她低頭的、美麗而氣質高貴的大姑母,看到年幼的邵可像往常一樣為她摘來一朵鮮花,馬上露出了笑容。

「而且……也是個很聰明的孩子。」

在裡屋親手教會了她彈琵琶的大姑母,一邊傾聽著琵琶的聲音一邊閉上了眼睛。這個孩子雖然年僅五歲,但已經能完美地彈出連大人也難以彈好的曲子了。她露出滿意的微笑。

「音色是不會撒謊的,你的將來,還真是令人期待呢。」

她的笑容,看起來就好像在哭一樣。

「而且……也是個可悲的孩子。你在這個年紀,就已經不知道天真無邪為何物了。」

停下了彈著琵琶的手,靜靜地抬頭看過來的那雙眼眸,已經不是屬於幼兒的眼眸了。這個,也許是出身於紅家直系長子、從懂事之前就一直目睹這權利鬥爭的他早已註定的宿命吧。

「你才是比任何人都更擁有紅家一族資質的男孩子……你一定要守護紅家一族哦,邵可。」

邵可露出了微笑。但是,他卻沒有點頭答應大姑母的這句話。

然後,他繼續彈起了琵琶。

從年輕時代一直到現在,都凌駕於藍家和碧家之上,以「當代第一的琵琶姬」名揚天下的紅玉環。被稱頌為連鬼神也會迷住、過去在國王的後宮裡也尤為受寵的她的美妙音色,就這樣不為人知地傳授了下來。

在那之後,她辭別了人世,當任何人都為秘傳繼承的斷絕嘆息不已的時候,邵可也還是什麼都沒有說。他只是一個人在帷幕之中,把音色封印了起來。

「音色是不會撒謊的。」

——那就是把自己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早已踏上的那條血染之路隱瞞起來的代價了。

邵可在府庫的睡眠室里猛然醒了過來。五感馬上在瞬間內完全覺醒,那是一種十分熟悉的感覺。在起床的時候也不會出現分不清夢境還是現實的現象。

「……還真是做了個很久以前的夢呢。」

毫無錯亂的身體感覺,向意識轉達了如期的覺醒——現在是深夜時分。

由於以往的習慣,邵可基本上是不需要怎麼睡眠的。只要有一刻鐘打盹的時間就足夠了。像今天這樣做夢實在是很罕見的事。

嘶嘶嘶……有一種汗毛倒豎的感覺。躁動的夜風,鳥兒展翅的微弱聲音——夜晚會無條件地讓他的所有感覺發揮最敏感的反應。邵可深深吸了口氣,想起了已經回去茶州的秀麗。

徹徹底底地大哭了一場,然後最後也還是抬起了頭,奔赴虎林郡的女兒。

跟妻子一樣,擁有一旦決定就一定貫徹到底的鋼鐵意志。邵可不禁苦笑。

「……作為我和你的女兒,秀麗她已經成為一個幾乎優秀過頭的好孩子啊。」

為了把頭髮束好,邵可向系髮帶伸出了手,卻發現自己的指尖正在微微顫抖。到底會有誰能想像到自己的手居然會有發抖的時候呢?

邵可緩緩地把手貼在額頭上。自己那如天體運行般精密的內心,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變得會被這種「毫無特別的事」所打亂。

「……唉……自從跟你相遇之後,我就一直被打亂著心思。」

秀麗她平安無事。秀麗在無意識中、邵可則通過周密的計算,在最短的時間裡做好了萬無一失的準備。既然帶著治療方法和醫生前往當地,那麼事態就不可能得不到控制。

即使是最壞的情況,也可以由燕青或者靜蘭殺掉那「邪仙教」的教主來收拾一切。就算他們兩人無法收拾掉,弟弟們也會下手的。

秀麗根本不存在任何會死的可能。

那應該可以絕對確信為「毫無特別的事情」才對。明明如此,自己卻無法完全保持冷靜。就像蟲子振翅一樣,就像搖曳在黑暗中的樹梢一樣,內心在有異於理性的另一個地方不停地躁動。

邵可一邊束著頭髮,一邊深呼吸了一下,慢慢地以理性來壓抑湧上心頭的感情。

(我還沒有到採取行動的時候——)

忽然,腦海里回想起一陣琵琶的聲音。那是邵可比父母更了解的大姑母的音色。自從在紅家知道現實的時候開始,自己就應該已經決定了。如果不奪取的話,就無法得到平穩。如果不守護的話,幸福是不會持續的。如果為此必須玷污自己的雙手的話——

——即使到死為止跟平穩無緣也無所謂。

幸福不會掉在路旁等人去撿。那是很脆弱、很容易被破壞的、無論何時都會有人拚命守護的東西。即使如此,也還是很容易碎掉。如今,先王和前代黑狼都已經不在了。要是把霄太師當作依靠的話,多半不會有好結果……所以——

(必須無論何時都能立刻恢複為「我」。)

不受感情驅使的冰之理性,才是邵可身為邵可的證明。

邵可走出了府庫的睡眠室,穿過了殘舊的書架和周圍的黑暗,拉開了期中一道拉門。星光射進室內,朦朦朧朧地照亮了周圍。由於雲層的遮擋,現在無法看到月亮的形狀。

對——正好就是在這樣的夜晚。

做好了事前準備之後,還沒有年滿十歲的邵可,就留下年幼的兩個弟弟離開了紅家。

「你到底是帶著什麼想法才離家出走的?」

在回想起夢中北斗的聲音的瞬間。

——平靜的夜間空氣都頓時發生了變化。

隨著鳥兒同時展翅的聲音響起,邵可的全身都傳來了一陣毛骨悚然的感覺。

還沒有細想,身體就先行動了起來。

下一瞬間,邵可的身影就從府庫消失了。

空氣就像漣漪一樣震動了起來。在漣漪的中心處——仙洞宮後方的禁池中,有一個女孩把身體浸到了半腰,解開了頭髮,並以失去焦點的雙眼茫然注視著遠方。

「——珠翠!!」

就連邵可的叫喚聲,也完全無法動搖珠翠的目光。

空氣的性質又再次發生了改變。如漣漪般擴展開來的波動,正急速地向著某個方向收束而去。彷彿與此聯動一般,珠翠的雙眸也開始連接起焦點——為了讓遙遠的地方……本來不可能看見的情景映照在視野之中。

——「千里眼」。

「——快住手!」

把形成的「場」切斷,和把珠翠從池裡拖出來,這兩件事是無法同時進行的。

「——霄太師!你這混蛋偶爾也幹些有用的事行不行!」

在那一瞬間,不知從哪裡飛來的古代短刀命中了用以形成「場」的結界石,將其擊碎。彷彿斷了線似的,先前的壓迫感開始不斷萎縮。邵可立刻把珠翠從水裡拉了起來。

他「咚」地把珠翠的身體抱在懷裡。珠翠那濕潤的黑髮就像扇子一樣在手臂上擴展開來。

「……還真是像以前一樣,是個囂張無比的臭小——」

邵可聽到霄太師說到一半就停住的挖苦聲音,馬上回過頭來。他不知為什麽挑起了眉頭,彷彿看著罕見的東西似的注視著邵可。邵可不禁皺起了眉頭。

「……怎麼了?」

「……不,只是覺得很久沒見過啦。」

那沉吟的口吻,跟輕輕拔起散亂的前發的、如同青年般的舉動,讓邵可回想起第一次見面時的那個三十多歲的他。回想起來,只有霄太師的眼睛,是跟年輕時完全沒變的。

「如果你在看著的話,就不能出手阻止嗎?你說到底也算是珠翠的監護人吧。」

這一次,霄太師露出了吃驚的表情。接著又面露奸笑地打量起邵可來。

「噢噢~」

「我說,你這是什麼意思。」

「不,如果自己沒發現的話,就算了。」

霄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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