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有誰在哪裡么?
直到那時為止,無論我再怎樣大聲地哭泣,也不會有誰會過來。
——……你已經不用再在這裡一個人哭泣了。
他向我伸出了手,擦拭著我那混雜了涕淚和泥土的臟髒的臉。他撫摸著我的頭。我已經哭到筋疲力盡,累得再也站不直了,就這樣摔倒了趴在地上,他輕輕地抱起我,溫柔地且異樣地拍撫著我的背。
——從今以後,你來我的寢宮吧。
我緊緊地環抱著他的脖子。心裡想著:這不會是夢境吧?若是我鬆開手,這個溫柔的人會不會像一陣輕煙一般消失不見了吧?
——我是你的二哥哦……劉輝,你是我最小的弟弟。
放心吧,我哪裡都不會去……他在我耳邊輕聲說道,像是為了要安撫
劉輝的噩夢,到此總算告一段落。
「祥遠宮的東邊有個園林吧?今天我們就去那裡喝茶好了!我會帶上我做的饅頭一起去的哦。午後鐘響了三次的時候正合適呢。若是你在全部吃完的時候才來的話可不許抱怨哦!」
劉輝有點焦急。第三次午後的鐘響馬上就要敲起來了吧?因為他太專心於茶博士講義中有趣的答覆中了,一不小心時間就過了。而且,因為平時總在一起聽課的秀麗今天受到了邵可的委託,去幫忙整理府庫了,現在不在,所以等到他有空閑想到這個的時候,點心大概都已經被一掃而空,甚至都可以看到盆底了。……
茶太保應該沒有注意到孤只是裝作是昏君的樣子這件事情吧?那個老好人其實和霄太師一樣深不可測。
(……不過現在該已經遲了吧?……)
現在的先決條件是,趁早去吃秀麗的饅頭。否則的話,秀麗特製的饅頭會在一瞬間被消滅殆盡。
劉輝的腦袋裡終於想起了這件事情。
劉輝說過喜歡吃桃饅,秀麗就答應他,如果他學習努力,然後被表揚的話,這麼一來,秀麗就會為了他(這是非常重要的一點)做桃饅,這時候,劉輝才會去拚命完成絳攸布置的那些多得令人覺得討厭的作業。
然後,他連自己的黑眼圈都沒注意,就這樣匆匆出門了——
「真是了不起的手藝!這就是我最喜歡的桃饅,秀麗小姐,若是你能答應當我的新娘的話就好了呀!」
「……為什麼做不成煎餅那樣呢?雖然是一樣的成分,但是總覺得哪裡有什麼不一樣。不過算了,好吃!確實很可口!……呼,然後就可以向上司去誇耀了吧!」
一邊楸瑛還有絳攸正在輕鬆地大快朵頤。
「真的是非常的可口啊!紅貴妃大人您真的是什麼都會做呢。真的好完美!……等會兒您能不能教教我這個的作法?」
「呵呵,香鈴,你是想要做來送給那位書生吧?啊,不過我也……那個,是不是也可以教我怎麼做那個的方法?我也有……想要送給的那個人……」
另外一邊,香鈴和珠翠的臉頰稍微有些變紅,在一旁裝著想要拿饅頭以掩飾自己的害羞。那吃下桃饅的速度怎樣也無法用「優雅」這個詞來形容,劉輝看到這個的時候都呆掉了。
就這麼一瞬間,盤子上的桃饅只剩下一個了。雖然劉輝就這樣堂而皇之地站在門口,但是誰都沒有注意到他。然後,沒有半分客氣地向這最後一個桃饅伸出手的是——
「哦哦,真的是看起來很好吃桃饅呀~」
這一瞬間,劉輝突然出聲,叫住那個人的名字:
「等等……霄太師!那個是孤的饅頭吧!」
霄太師做出「哦,原來如此」的表情,轉向劉輝之後,卻當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一口吞下了饅頭。一邊津津有味地咀嚼著,一邊裝作很悲痛的樣子嘆息:
「老人家是很可憐的。這個沒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吃的最後一個桃饅了。」
——這個該死的老頭兒!劉輝幾乎要對霄太師起了殺意。
但是對劉輝來說還有一絲希望。因為是「為了他」做的桃饅,所以秀麗一定會「為了他」事先留下他的一份。
(一定是這樣的!楸瑛和絳攸移開了目光的樣子一定是孤看錯了。香鈴慌慌張張出了房間、還有珠翠匆匆忙忙開始收拾起桌子都是孤的被害妄想。)
這時候,秀麗和靜蘭臉色蒼白地伸手入盆。盆里有幾人份的茶具。
「……對不起,大家……因為我父親大人說,一定要為大家上茶……」
這瞬間,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想把哼著歌像風一樣離開房間的霄太師殺之而後快。
「哦啊……是邵可大人的茶呢?真是令人感激的心意啊!」
為什麼只有珠翠能高高興興地收下了從盆里拿出來茶具?這個時候甚至連秀麗都緊張了啊。
「……哎,那個、珠翠,不用勉強。哎,那個碟子里的東西都吃完了真讓我高興。劉輝,怎麼了?桃饅是我的自信之作哎。連靜蘭和父親大人都說好吃,一連吃了三個呢!」
「……一連吃三個……」
劉輝重複著這句話,他旁邊的靜蘭偷偷地別過眼去。
也就是說,剩下的只有去喝邵可做的那如地獄般不可入喉的老頭茶了。沒有桃饅吃的只有自己……雖然他非常喜歡邵可,……可是……
——太過分了!劉輝氣得渾身發抖,一邊哭著一邊跑著離開了這個地方。
(——那種惡夢!孤再也不要再經歷了!)
午後三次鐘響的時候,孤一定一定要趕到祥遠宮東邊的園林!
劉輝忽然兩眼放光,從現在所在的位置到園林之間的最短的距離只要一瞬就可以到了。
(太好了,趕得上!)
正要跑出去的一瞬間,不知為何劉輝停住了腳步。
「……?」
低頭稍稍考慮了一下,之後劉輝什麼都沒想就跑了出去。
正當他沙沙地穿過那繁茂的樹叢的時候,劉輝突然發現眼前一下子變暗了。
「自從生下你,我就變醜了啊!再說那位大人現在並不需要孩子——我怎麼那麼愚蠢啊!」
劉輝覺得耳邊像是被痛毆了一般。
他聽到了只有在暗黑的深淵——惡夢中才能聽到的叱罵聲:「給我滾到那裡去!在我的面前消失吧!」
冷汗從毛孔中涔涔滲出。腸子彷彿給人揪住了一般,他呼呼地吐著氣,眼前一片眩然,劉輝腳下一陣踉蹌。視界漸漸模糊,漸漸陷入了一片薄暗之中。
(這裡、這裡是……?)
他拚命放遠視線,發現了這個驟然空曠的空間。
——我想起來了!
意識飛快地被拉回到了過去——那連他自己都早已經忘記了的遙遠的記憶、那被塵封的往昔。
(孤一直……在這裡一個人哭泣。)
……啊……啊……
他聽到了小孩子的哭聲。那是——自己的聲音。是啊、就是這樣!
在樹邊跌倒了,一直一直就在那裡哭著。理應誰都該聽得見的,但是,誰都沒有來。他只好一個人回去宮裡,夜幕降臨了,一路上很是害怕,一邊爬,一邊哭著。
——心裡祈禱著:誰會為了我來啊!然後等待著……但是,仍然是一個人孤單地度過的天天年年。
「若是沒有生下他就好了!不然,好歹也該是個太子或者次子也好!」
不能逃開母親丟過來的首飾盒,否則的話,母親就會變得更加焦躁,有時還會對著他哭泣喧嚷。
「不要出現在我的眼裡!」
虛幻中,母親的悲鳴又旋繞在他的耳邊。
劉輝跌跌撞撞跪了下來,心臟怦怦地跳著,汗一滴一滴地落了下來。呼吸——好睏難……心、好痛!但是,這時候——誰都沒不在,只有他一個人在那裡彷徨著的時候。
(不對!現在、已經不是這樣了!現在——)
現在——那是在指什麼時候?
視線劇烈地搖晃著,幾乎要被那漆黑吞噬了去的時候——
手腕似乎被人抓住了。
「你是……靜蘭……」
「您怎麼在這種地方?您的臉真的好蒼白哎!發生了什麼事情?」
靜蘭雖然這樣問著他,但是好像瞭然了一切,向他伸出了手。劉輝被帶到樹下,安坐在樹根邊上,他開始偷偷地看向靜蘭的臉,並舒緩了呼吸靠向樹榦。
很快地,視線變得清晰了。慢慢的心跳也平靜了下來、各種感覺也漸漸澄凈了起來。——總算、又可以呼吸了。
額上的汗水被輕柔地拭去,劉輝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