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綠風如刃 序章

別名「水都」的藍州境內,有著氣勢恢宏的城郭。

因為四周護城河和水渠縱橫密布,從高空望去宛如浮在水面的城郭一般。故而比起家名(藍州城)來,稱其為「湖海城」的人反倒更多些。這座城迷倒了眾多前來遊覽的詩人,據說稱頌其絕世美景的詩篇達到千篇以上。而一到戰時,這座城郭往往又會變成比王城還要穩固的要塞。

在這座水上要塞的某個樓閣內,有三個三十多歲享受著習習涼風的男子。三人正做著的事情完全不一樣:一個睡得正酣,一個獨自下著圍棋,最後一個一言不發地看著手中的書簡。

「……然後呢?最小的那孩子在信上怎麼說?」

「說什麼這個冬季感覺世界像是天翻地覆變了樣子……」

在桌邊讀信的青年這樣回答獨自下著圍棋的男子的提問。於是睡著的那人停住了酣睡時發出的鼻息,眼睛睜也不睜就像貓一樣從喉嚨深處發出笑聲。

「畢竟尋找了十八年啊。見那兩個人沒事,小幺也會覺得高興吧?」

「但是龍蓮被利用了居然還能毫不在意,對長老們來說,這件事本身就很成問題吧。」

語調、聲音、甚至抑揚頓挫都一模一樣,幾乎讓人分不清是誰在說話。

「有沒有被長老聯督促籠絡那倆人啊,雪?」

「嗯,猜對了。杜影月那邊還好說,問題還在於紹可大人的女兒。藍家的命根子居然被紅家的直系長女攥在手中,想想就覺得嚇人哪。」

「你還是只知道考慮眼前的事。紹可大人暫且不說,若就憑紅黎深那樣的人,哪能對藍家的事指手畫腳呢?『藍龍蓮』不可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的。」

「比起這來更重要的是——」睡覺的青年的表情稍稍緩和了一些,「……或許對於龍蓮來說,長久以來,活著並不是一件快樂的事情吧。這才是更重要的啊。」

氛圍稍稍變得溫和。在桌邊刷刷地寫著書信的男子,不經意地喃喃道:

「……楸瑛要是偶爾也能回來一趟就好了。我和玉華一直都在等著他的啊……」

聞言兩人都微微露出苦笑:就是為這,楸瑛才老不回來的呢——長兄夫妻間好的過分,無論在一起多久都跟時間停滯了一樣的如膠似漆。

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睡著的男子一手托腮,直起半身來:

「啊,那就讓他回來吧,反正也是時候了。」

「也是啊,總不能一直放在王的身邊吧,浪費了楸瑛,輔佐那麼個國王……」

下著圍棋的青年也打了個響指,回頭說道:

「數楸瑛最率直最認真最可愛了,趕快讓他調回來吧。反正他很快就會發現自己並不打算真正想王上效忠,大概還為這些無聊的事而開始煩惱吧。不知道如何道別而糾纏不清也怪可憐的,還是幫他做個決斷,讓他好好理清思緒吧。」

把坐在桌邊的兄長撂在一邊,剩下兩人徑自說起話來。

「也是啊。那王上那邊怎麼辦?」

「有十三姬在就行了。就等著瞧王上會怎麼辦吧。」

「對了,十三姬和秀麗還是同齡呢……你還真是一如既往的不安好心。」

下著圍棋的青年微微笑著,敏捷地將手一揮,抓住了一枚從窗外飄進來的綠色葉子。

「那個王,意外的頑固而且理想主義,讓人不由得想逗逗他。他比起清苑來有趣多了。這樣那樣的最終居然能把自己的想法堅持下來,而且也沒有像我所預料的那樣,留下很多芥蒂。」

「確實是啊。居然能孤軍奮戰了兩年。即使受到不公的指責也像柳樹一樣默默承受平淡置之。預先也會做些最低限度的疏通,最重要的是忍耐到極限從不真正生氣。這一條相當奏效,要是換作先皇或者清苑王子的話,大概就會迎頭反擊,結下很多仇怨了吧……」

「居然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化解了矛盾。鄭悠舜也當了他的尚書令。看樣子事情確實是變得好玩起來了呢……」

「王上怎麼樣都無關緊要了,喂,雪,就這麼辦吧。反正是遲早的事。」

面對連睫毛的長度和數量都一模一樣、好像從一個模子里印出來的兩個弟弟的說詞,藍家長兄、三胞胎宗主之一藍雪那嘴角露出一絲溫和的苦笑。

「真是拿你們沒辦法啊。這些話直接對楸瑛說呀。」

一邊溫和地笑著,一邊手托腮點了點頭:

「不過,也確實是時候了,楸瑛也到了該結束遊學回家的最好時機了。」

序章

「臣建議將現在的冗官盡數撤職、並加以處分!」

聽到門下省長官旺季這麼一句,最沉得住氣的劉輝都驚得說不出話來。

——倒打一耙啊。

被他抓住了劉輝和絳攸措施中的漏洞,毫不留情的迎頭一擊。悠舜的十條約定不過是個借口,悠舜不說的話,旺季大概也會說同樣的話吧。

所以這隻能說是劉輝和絳攸自己挖掘的墳墓。

旺季悠然自得的微笑,像是在嘲笑說:再怎麼有才幹也不行哪,兩個小娃娃處理的政事,終究欠缺在經驗上淺陋哪!

(不、不行,必須得說點什麼才好。)

腦海中不知哪一角還知道這樣對自己敲著警鐘,可是剩下的卻只有一片空白了。

這時,像是安撫他的心一樣,一陣微風從左側吹過來。

過了一會兒才覺察到,原來是悠舜輕輕地搖動著手中的羽扇。

「……旺季大人說的話確有一些道理。」

悠舜沉穩的聲音沒有一絲猶疑,劉輝不禁轉頭看他。他回以不變的微笑,好像在寬慰他「不要擔心」一樣。

「我也在考慮整頓人事的事情,不過現在朝廷人手短缺是個不容忽視的事實……而且也不能說所有的冗官都是些庸才。我以為應該設定時間進行審核,然後擇優留用。不知旺季大人意下如何?」

聽到悠舜的還擊,劉輝提著的一顆心才慢慢放下來,手心捏著的一把汗也退去了。

「旺季大人肯定也沒有打算把所有的冗官都撤掉吧?」

「當然,要把在冗官中沒用的挑出來,清理出去。」

在冗官中有不少是在旺季袒護下的高官子弟,從旺季平淡的聲音可以猜得到他本來就打算想辦法把這些人留下來。

劉輝瞥了一眼一言不發的霄太師。

論年齡、官位、實力,能夠從正面勸誡旺季的也就有霄太師了,可是他卻照例一副超然局外的神情,什麼也不說。

劉輝用小楷在紙片上寫好字,揉成小小一團,乘旺季和悠舜說話的時候,看準機會偷偷向霄太師扔了過去。本來是想砸在他身上的,不想卻被霄太師很輕鬆地接住了。

「不能幫忙說兩句嗎,死老頭!睜著眼睛在那打瞌睡嗎?白拿俸祿的傢伙!」

讀完紙條,霄太師也把一個字條揉成團向劉輝扔了過來。

「還沒被逼到那個份上呢,濫說什麼呢,乳臭未乾的小娃娃!還不是你自己太愚蠢把事情搞成這樣的!在你腦筋發育完全之前先清醒著點吧!」

滿紙透著輕蔑的諷刺意味,氣得劉輝直發抖。

(這、這、這個死老頭!)

雖然這老頭看起來想殺都殺不死,可是還是很想挖個坑把他給埋掉。看人家悠舜那麼拚命地在努力……人和人真是不一樣啊。

「——我明白了。」

悠舜的話讓劉輝抬起了頭。

「那麼就通過吏部選定能讓旺季大人認可的人選,讓他們各顯神通去。期限為一個月……一個月內拿不出像樣成績來的,就給以相應的處置。如何?」

「可以。——另外,還有一件事。」

旺季「咚」的敲了一下桌子:

「關於鹽、鐵、茶葉……」

旺季的第二個奏議,讓劉輝陷入了沉思。……暫且不論關於冗官的處置,但就這一條奏議來說還是很有道理的嘛。

但是像是為了阻止劉輝說話一樣,悠舜的羽扇向劉輝一擺。轉頭看去,悠舜的表情和剛才不太一樣,很罕見地顯得有些僵硬。

「……關於這一點,請讓我有所保留。過後我必當有所提案,還請旺季大人稍等一段時日。」

委婉的口氣和笑容。悠舜已經恢複了平日的神色。

接下來又處理了幾個議案,劉輝卻漸漸有些心神不定了。

劉輝偷偷瞥向獨自坐在一邊、好像要把自己埋在座椅中的仙洞省次官羽令尹。因其身材太小,劉輝只能看得到他肩膀以上的部分,和以往不同的是,今天他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沉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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