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心比藍深 序章

那一年,冬季比平時更早地拜訪了這片土地——純白的雪花,好像鵝毛一樣地沙沙落下。

在林立的簡樸的墓碑環繞下,小孩子孤零零地默默製作著最後的墓碑。

還能看到嶄新的木紋的墓碑的數字大約是二十齣頭。

在彷彿會吞沒一切聲音、雪白的死一樣的寂靜中。

他跪了下來,緩緩地揚起頭來,讓白色的天空出現在了他的眼眸中。

他只是默默地用身體承受著,這不容許任何污穢的冰冷的白銀之洗禮。

——明知道如此,他還是犯下了罪。那一幕由冷酷的白色女王所支配的,雪花飛揚的光景,影月始終都無法忘記。

他也同樣無法忘記,那個在沒有任何人知道的情況下,靜靜地斷絕了生機的,小小的、小小的深山中的村子。

——也許是因為今年的秋季轉眼之間就消逝的關係吧,和往年比起來,野菜以及野果的產量確實少了不少。甚至於平時居住于山頂的雪狐,也為了尋找事物而來到了村裡。雖然西華村基本上只剩下了老人,但是如果多多注意身體,互相扶持的話,原本應該足以度過這個冬天。儘管餐桌上顯得冷清了不少,但是只要忍耐上幾個月,等到冰雪融化就好。

原本以為,和平時不一樣的僅此而已。

他毫不懷疑地相信,和往年一樣,溫和的春天還會再度到來。

——可是

「振作啊!請你振作點!」

橫躺在眼前的老人,突然劇烈地躊躇了起來。他的肚子好像大鼓一樣地膨脹起來,腳踝上也出現了嚴重的浮腫。皮膚整體都帶上了黃色,就連眼白的部分也發黃渾濁。手掌中出現了紅色的斑點,手指維持著鉤子一樣的彎曲狀態,而且彷彿凍結了一樣無法動彈。面頰也腫脹了起來,伴隨著激烈的喘息,不止一次地嘔吐。可是因為吐過了頭的關係,已經只能吐出黃色的胃液來了。

看起來也不過是十歲上下的孩子停下了搗葯的手,為了讓他能儘可能輕鬆一些,他將老人的身體翻過來拍打著老人的脊背。

突然,他的手被抓住了。不對,應該說是手腕好象鉤子一樣的手勾住了而已。

老人應該已經沒有意識了。

可是,他的眼睛,卻還是牢牢地凝視著孩子。

「……對不起,影月……還要你這樣照看我們……其實……你才是最痛苦的……」

正是因為做好了死亡的心理準備,所以格外格外溫柔的聲音。

孩子的眼中湧現出了淚水。

——他也……要走了。

「……請你,請你不要走……」

握著好像鉤子一樣彎曲的手,孩子好像祈禱一樣地將自己的小小的臉龐貼在了上面。

聽到他發自靈魂的不舍的慘叫,老人在心中暗暗道歉,對不起,我無法實現你得到願望了。

好不容易才學會了露出笑容的年幼孩子,卻不得不體驗如此殘酷的回憶。對此老人真的非常抱歉。

在二十幾名村人中,剩下的只有自己和村長。就連曾經是村子中最有體力的自己都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最後發病的村長應該也不會撐太久了吧。

只有堂主到現在都還沒有發病這一點,是唯一的安慰。

如果連他都倒下的話,已經傷痕纍纍的影月的心靈,絕對再也不會感受到陽光了吧。

「……吶,我說你啊,不是要成為很厲害的大官嗎?那就不要哭個不停了。好好學習吧……至少你和堂主沒有染上這場病。著就足以感謝上天。」

距離第一個村民因為原因不明的怪病倒下才不過短短的兩個月。堂主和影月是如何不眠不休地奔波,如何盡心儘力地救治大家,村中沒有一個人不知道。在一個,又一個人倒下的時候,不管是誰在死前都衷心祈禱,希望無論如何要讓道寺的堂主和孩子都平安無事。

沒有任何一個人責怪這兩個來自外部,又沒有患病的人。

幸好你們沒有患病啊——不管是誰都在最後如此笑著死去。

然後,眼前的老人也從心底祈禱著溫和體貼的道寺堂主,以及他帶來的年幼孩子可以平安無事。

「你和堂主一定是有仙人保佑吧。你們應該會活下去才對。不用擔心,我會先走一步,好好監視冥府的勾魂使者的……」

在說完最後這句話之後,他的生命之線,就好像碰到了死神的鐮刀一樣乾脆地斷掉了。

「——啊啊!」

像這樣在死亡的邊緣,還關心著自己的聲音,他至今已經聽過了多少呢?

影月到現在還記得,那個差點被有血緣關係的親兄弟所殺死的日子。

失去了感情的親兄弟的臉孔、試圖殺死自己的父親的臉孔。

那之後不管受到多麼溫柔的對待,在心底的某個角落,他其實還是一直害怕人類的。

可是。

——疼愛。

影月第一次理解了這句話的意思。

疼愛。關愛。喜愛。

全部都給與了甚至遭到親兄弟排斥的自己。從西華村的每個人那裡。

他們愛著自己,然後逝去了。

「堂主大人!」

他哭泣著衝進了村長的家中。

在那裡,有一個在堂主試圖對她照顧到最後的時候,推開了他的手的老婆婆。

「源也,去了嗎?」

看到衝進來的孩子,老婆婆露出了輕微的苦笑。

「居然比我還先走一步,真是沒用啊。那麼,我的時間也快到了。剛才我也對堂主說過,影月……那裡有個壺。」

老人拚命地伸開了同樣變成鉤子的手。

「……這是村子裡的大家積攢起來的錢。這都是大家一點點地攢起來的,不過沒想到這麼早就曝光了呢。原本還想說到了你可以參加國試的那年,一定可以攢出個大數目來嚇你一跳的。結果預定完全被打亂了,真是的……」

老婆婆嘀嘀咕咕地抱怨著說才只攢了一年而已。但是她的額頭已經流淌下了瀑布一般的冷汗,氣息也變得粗重無比。即使如此,老婆婆也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仰望著影月和臉色發白的的年輕堂主。感情過於豐富的水鏡道寺的醫生嘆息了出來。

「……我說你啊,明明是個醫生還一點都不懂得汲取教訓,每次死了人都要哭得一塌糊塗,真是讓人不知道說什麼好。把這個毛病改改吧,看護病人的時候絕對不要哭泣。如果我還年輕上五十歲的話,一定已經對你霸王硬上弓了。」

雖然堂主的嘴唇微微動了動,但是卻沒有發出聲音。他蒼白的臉孔,就好像祈禱一樣微微看著山腳方向。面對這個直到最後的最後都不肯放棄的青年,老婆婆笑了出來。

「……抱歉了,在器具什麼的還沒有到的期間,大家就都已經去了那個世界。畢竟這個村子實在太偏僻,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有這麼個地方吧。」

書信寄到黑州州都遠遊,再等到回信,大概需要花費半年左右的時間。而且季節還是冬天——其實老婆婆很清楚,說不定書信根本就無法送到。在看到最初的病人不到半月就過世,其他的村人也接二連三地倒下的時候,身為村長的她其實已經靜靜地做好了心理準備。

……原本以為,只是冬天比平時稍微早到了一些。可是,這卻是西華村的最後的冬天。

在無邊無盡的送葬之雪中,這個小小的村子會就此淹沒,在其他人都不知道的情況下靜靜地消失吧。

「我知道。你們是多麼拚命地為我們治療。我也知道,如果能等到從州都送來的好葯以及器具的話,你一定可以治好我。」

年輕的堂主的面孔已經扭曲得不成樣子。

某一天突然在廢棄的寺院中住下,永遠面帶笑容的年輕人。對於他,以及他某一天從某處撿回來的孩子,只有老年人的村人卻都好像理所當然地對他們付出了感情。

而這個可愛的孩子,現在正抓住了老婆婆放聲哭泣。

一面撫摸著他的頭顱,老婆婆一面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從曾祖母那裡聽到的事情。

「……在冬天到來的時候,水中會出現魔物……我有說過這個吧?」

老婆婆俯視著哭得一塌糊塗的孩子。

「影月,好好學習,努力,如果是你的話一定能夠考得上進士。你不是一個人。因為就算堂主不在了,你還有另一個你在。」

聰明的影月,只是想了一下就注意到了那個可怕的事實。

他反射性地看想堂主。

應該沒有,異變。

可是堂主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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