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紫殿花開 第一章 手心的事物

深夜時分——王都.貴陽的一隅,一名少年被數名流氓團團圍住。年僅十多歲的少年與流氓之間,體格差距猶如小孩與大人一般。

分明處於即將遭到眾人圍毆的狀況,看來勢單力弱的少年卻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不僅如此,甚至還一副不耐煩的撥開遮蓋住額頭的略長劉海。

「……煩死了!你們不要再糾纏不休了行不行!害得我四處找不到客棧可以歇腳!」

少年的一番話讓男子們堆起了粗俗的鄙笑。

「哼!臭小鬼!你好大的口氣啊!」

「咱們兄弟是不曉得你幹了什麼好事啦,不過聽說你害咱們主子出醜,咱們主子可是非常生氣,哼!根本不會有客棧敢收留你,因為咱們主子早就暗中吩咐過啦!」

少年嘆了一口氣。

「在酒宴上當著眾人面前推掉敬酒、二話不說言詞拒絕提親的又不是我……為了這點小事就糾纏不休、死纏爛打、暗地耍陰險的卑鄙小人,姑且不提敬酒之事,說起那樁婚事連我也會嗤之以鼻!」

「——誰叫你嘴賤亂講話,所以主子才派咱們來讓你吃點苦頭。」

一群流氓指關節咯咯作響、逐步逼近,下一瞬間少年竟不見蹤影,接著其中一人往後飛出,只聽見骨折的鈍響,那人已口吐鮮血不省人事。

「發、發生什麼事了!?」

眾人不明究里地左顧右盼,其中一人的後腦勺又遭用力一踢,間不容緩的另一個流氓又被猛烈的一拳擊中心窩,雙膝癱軟之際已昏厥過去,最後一人還來不及掌握整個狀況,就吃了一記掃堂腿,跌倒時腹部隨即遭到肘部一撞,痛得昏死過去。

讓所有流氓在轉眼間全部躺平的少年氣息卻是絲毫不亂。

「……一群自不量力的傢伙,好了,去買酒吧,『影月』這個笨蛋,居然把錢全部寄回去。」

仔細在一群倒地不起的流氓衣內搜索,從其中一人的懷中發現了錢包跟一個白色小盒。覷了盒內一眼,少年臉上綻出訕笑。

「可以拿來墊墊酒錢。」

把玩著裝有零錢的囊袋,少年身形飄然消失於黑夜之中。

遠遠可以瞧見熟悉的街坊鄰人。

平時一向主動開口噓寒問暖的他們,現在卻不約而同面露不知所措的神情。四目一交接便立刻撇開視線,慌慌張張的像逃跑般轉身離去。即使有事,也是語氣僵硬的簡單把重點說完,隨即別過臉去彷彿連看都不想看、趕快消失最好。這種狀況並非以「冷淡」一詞可以簡單形容。國試及第之後,秀麗不僅看不到眾人的笑容,甚至連正面對看的機會也沒有,私塾的孩子們也全部缺席。

「真對不住——秀麗,以後可不可以請你暫時不要來這裡了?」

甚至有位女子直截了當這麼告訴她。對方是一位對秀麗百般照顧,在為人處事與生活方面均令秀麗十分尊敬的女子。她非常疼愛秀麗,在得知秀麗高中及第之際也曾對秀麗表示祝福——所以秀麗以為她真心對自己好,也以為只有她不會改變。因此這番話讓秀麗受到不小的打擊。

秀麗嘆了一口氣,老實說,她完全沒有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不、或許是她不願這麼認為也說不定,當一件事情達到目標之際,相對的總會失去一些事物。

這是她一生中最開心的時刻……然而,有半顆心卻感到凄涼悲傷。

抬起即將垂下的小臉,這是自己的願望、自己的選擇,所以絕對不會後悔。因此秀麗一遇到街坊的每個人,總是一如往常微笑以對,即使對方別過臉去,落荒而逃也無所謂。因為這是目前的她唯一能夠做到的。

驀地,秀麗察覺前方步履蹣跚、迎面二來的矮小身影,全身髒兮兮的,乍見就像個流浪漢。

一看到對方的臉,原本低迷的心情頓時煙消雲散。

少年面對路旁的雜草席地而坐,臉上表情似乎正在思索著「是不是可以吃——」,秀麗快速衝到少年的身邊,緊揪住少年的後衣領。

「你給我等一下!!」

「哇啊?」

年僅十多歲的少年雙腳離地並轉頭回望,這張看來乖巧、又顯得有些迷糊的臉龐,秀麗記得的確似曾相識。

「啊、哎呀……你是……」

「哎呀什麼!肚子餓就到我家來,走吧!?」

「唔哇哇、可是秀麗姐,這樣太麻煩你了……」

「什麼麻不麻煩的!你這個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狀元,怎麼會坐在這裡準備抓路邊的野草來吃!?」

「哇、你好厲害!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快.跟.我.走!」

望著秀麗瞪視的眼神,少年——杜影月頷首說了聲是。

少女拖著少年往自家方向走去,遠處有名男子正注視著他們,這名男子坐在一輛刻意低調的馬車裡從頭到尾觀察著一切,一眼便可看出此人年約三十歲左右,出身名門貴族。

「……她,就是紅秀麗。」

冷漠的語氣不帶一絲情感,然後同樣冷漠的視線快速掃視著街道四周。他發現一群長相兇惡的男子突地邁出步履緊追秀麗身後而去,於是發出一聲可以窺見些許焦急的嘆息。

此時馬車似乎領會了主人的心意般,開始往前行駛。

坐在朝著相反方向行駛的馬車當中,他往少女離去的背影覷了一眼,臉上表情仍然毫無變化。

迫於秀麗的淫威而來到邵可府邸的杜影月,又被逼到不得不供出自己無處可去的實情,結果在邵可與秀麗幾近威脅的勸說之下,只得暫時寄宿在邵可府邸。

「你也真是的,沒地方可去怎麼不立刻來我家?」

秀麗一邊準備晚膳一邊嘆氣,一旁負責幫忙的影月抓撓著頭。

「……身無分文是我自作自受,不能隨便依賴別人。」

「記得狀元不是可以領到八十兩銀子的俸祿嗎?」

在一旁幫忙秀麗的家僕靜蘭攲斜著頭,影月則面紅耳赤。

「因為我在當天就全部寄回老家了。」

「……全部嗎?」

「是的……」

該說大方呢?還是魯莽呢?……或者做事完全不經大腦?

「等一下,影月小弟,你已經捎信通知家人你國試及第的消息了吧?」

「還沒,禮部表示會快馬通報,所以我就把俸祿委託快馬轉交,不過當時完全沒有想到要寫信,剩下的錢連買張信紙都不夠。」

秀麗與靜蘭詫異到說不出話來。

今年國試與秀麗同樣引起話題的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狀元、杜影月,實在是一個迷糊得誇張得少年。或許是出身於黑州的鄉下,不習慣都市生活的緣故,不過看他這種少根筋的模樣或許是天性使然吧,秀麗心想。

秀麗和影月基於機緣際會在會考之前結識,當時影月身上的全部旅費被一群流氓劫掠精光。該說他穩重大方呢?還是太過悠然自得?感覺就像邵可的縮小版一樣,讓秀麗無法坐視不管才忍不住伸出援手。

連全國知名才子也會不幸名落孫山的國試當中,以十三歲的年紀高中榜首,理應是個凌駕十六歲狀元李絳攸的鬼才,不過目前為止仍然看不出一點端倪。眼角微微下垂、看起來很容易受騙上當的眼睛,給人一種溫和老實又有些心不在焉的印象,以及與外表不謀而合的個性。

與邵可不同的地方在於,看起來雖然反應遲鈍其實生活技能很強的這一點吧。例如今天幫忙準備晚膳,即便動作慢慢吞吞,卻能夠做出讓人「又辦法下咽」的像樣菜肴。

秀麗萬萬想不到這個少年居然是個會試考試,在得知他的身份之際著實大吃一驚。兩人由於會試之前的事件而熟識,到了考生宿舍又再度碰面,加上彼此的寢室只有一牆之隔,一連串奇妙的機緣讓兩人開始一起行動——最主要的原因在於,影月因為年齡,秀麗因為性別的關係,兩人一同沐浴在周遭異樣的目光而處於孤立的狀態所致。

無論如何,在那段考試期間,他的存在對於秀麗而言是相當重要的心靈支柱。

「影月,幸好是你考上狀元。」

「呃?」

「在進士就任典禮缺席的那個傢伙……」

秀麗以擀麵棍敲打揉搓好的麵糰,接著漾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老實說,假如那傢伙考上第一名,我會對老天爺的不公平感到非常失望。不過話又說回來,為什麼那傢伙會使榜眼?為什麼啊?在查榜的時候一看到那傢伙排在第二名,我完全呆掉了!成天在臨時宿舍呼呼大睡,只有在用膳時間才舒舒服服醒來,把別人做好的飯菜吃得精光然後又倒頭就睡,偶爾見他醒著竟然在吹笛!那時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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