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咻。」
昌浩抱著十幾本線裝書走向書庫。
白色小怪登登登地走在他腳下,替抱著書而看不見前方的昌浩看路。
「喲,弟弟。」
聽到從書前面傳來的熟悉聲音,昌浩停下了腳步。
「哥哥?」
偏頭一看,是大哥成親與二哥昌親正站著說話。
「你很辛苦呢,昌浩。」
昌親伸出手,拿走了三分之一的書。
「這些書要搬去哪?」
「哇,不用了,哥哥,這是我的工作。」
「不用客氣。」成親拿走昌浩手中剩下的書的一半,抿嘴一笑說:「而且,這麼做可以提升形象,讓人覺得我是個關心小弟的溫柔大哥,嘿嘿嘿。」
直立在三兄弟腳下的小怪,靈活地移動前腳,擺出按著額頭的動作。
「溫柔大哥不會那樣笑吧?」
「哦,是嗎?我這麼關心弟弟,不要說那種會讓人產生誤解的話嘛,騰蛇。喂,昌親,你不覺得嗎?」
被扯進來的昌親,苦笑著聳聳肩。
「不知道,很難說呢,我想以後再來查證這件事。」
成親拉下臉說:
「可惡,你還真會逃呢。」
大哥與二哥一搭一唱,就像事先排演過那麼輕快。
昌浩不由得竊笑,笑到肩膀顫動。
儘管說話如此輕浮,但在緊要關頭時,一個是比誰都可靠的大哥,一個是會幫他絕妙助長聲勢的二哥。
昌浩覺得有這兩個哥哥實在太好了,不過,平時很少想到這種事。
每當陷入自己無法解決的狀況,他們就會很自然地伸出援手。
「站在這裡說話,會拖延昌浩的工作,快移動你們的腳。」
被小怪這麼一催促,成親與昌親互看一眼,回了一句:「對哦。」
看著跨出腳步的三個人,不禁咳聲嘆氣的小怪,忽然察覺一股視線,扭過頭看。
藤原敏次站在陰陽部的出入口。
小怪心想他是不是又要來說教了,馬上擺出備戰姿態,但看到他的表情,訝異地皺起了眉頭。
敏次有點落寞地注視著愉快交談的安倍家三兄弟,那個眼神好像看著什麼耀眼的東西。
小怪晃動耳朵。
敏次有個哥哥,很早以前就過世了。他幾乎不提這件事,所以幾乎沒有人知道他們是怎麼樣的兄弟。
小怪啪唏甩一下尾巴,追上昌浩他們。
敏次與他的哥哥,年紀相差很遠,就像昌親與昌浩之間的年齡差距。
為什麼小怪知道這種事?因為種種偶然和種種原因,它知道了敏次的哥哥的死因。
在小怪的認知中,敏次是不懷好意的存在。但是,他們兩兄弟的事,也未免太悲慘、太可憐了。
小怪也不是沒有這樣想過。
昌浩若是聽到它這個想法,一定會說:「你雖然繞了個大圈子,但結論還是覺得他們很可憐嘛。」但小怪本身並不認為自己有多同情他們。
登登登走路的小怪,耳朵抖動了一下。
「嗯……?」
颳起一陣風的同時,產生了耳鳴,然後漸漸消失。
小怪眨眨眼睛,用夕陽色的眼眸望著天空。一般人看不見的時空歪斜,在沒有雲的天空瞬間浮現又消失了。
「是界與界之間的縫隙敞開了嗎?」
偶爾會發生這種事。
有時會有人不小心走進去,大多被當成了神隱事件。
啊,對了,車之輔也曾經誤入界之狹縫,下落不明。
小怪想起當時還有種劃錯重點的感動——原來妖怪也會被神隱啊。
它甩甩尾巴,偏頭思索。
今天還真是奇妙的一天呢。
東想西想,想起了種種前後不相關的事。
安倍家三兄弟的感情總是那麼好。
藤原敏次甩甩頭轉過身去。
有事走出陰陽寮,就看到昌浩他們站在渡殿一隅交談。
那也沒怎麼樣,他卻無意識地停下了腳步,直盯著他們看。
他自知這是幼稚的感傷,卻無法不羨慕安倍昌浩,也明白這麼做毫無意義。
他回到陰陽部的座位,又繼續做自己的工作。
他做事有技巧,只要全神貫注地做,轉眼就做完了。
沒事做就會胡思亂想,所以,他請寮的陰陽師把工作分給他,但那些工作也做完了,所以他連天文部的雜事都接下來做,總之就是埋首於工作。
即便工作結束的鐘聲響起,到了回家的時間,他也還在找工作做,所以陰陽博士安倍吉平對他說:「夠了,你該回家了。」
理由是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逼著自己拚命工作都不太好。
因此不得不回家的敏次長聲嘆息。
「我竟然會這麼沒用。」
昌浩跟哥哥們在一起,是屢見不鮮的事了,今天卻特別攪亂他的心。
他知道原因。
「是因為作了夢……」
天亮前作了夢。
他停下來,望向逐漸轉為黑夜的暮色天空。
死者會渡過河川前往冥府。
直到不久前,他才知道原以為已經渡過河川的哥哥,還沒渡過河川。
哥哥由於某些原因,沒有踏上旅程,是敏次親手把他送去了那個世界。
他夢見哥哥走來走去到處徘徊,顯得惶然失措。
東張西望的哥哥,似乎看到了什麼,停下來轉向了自己這邊。
他正要叫哥哥時,夢就結束了。在黑暗中,他朦朦朧朧地看見了自己伸向天花板橫樑的手的輪廓。
起初,他不知道那是夢,因為夢中的光景太過清晰。
說不定哥哥的死亡、以及送走哥哥才是夢。
會不會只是作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呢?他這麼想,差點去了哥哥的房間。
但他知道不是那樣,也知道哥哥生前住的房間,現在是只放著一些行李的空房間。
在夢裡,哥哥是在做什麼呢?好像是在找什麼東西。
今晚睡覺會不會再夢見後續呢?
「睡前念個夢的咒文吧。」
喃喃自語的敏次,突然覺得耳鳴,皺了皺眉頭。
尖銳地直直刺進耳膜的高音佔據了聽覺,再也聽不見其他聲音。
那是紅色的聲音。
聲音原本沒有顏色。
但那個聲音只能用紅色來形容,視野逐漸浮現紅色光芒。
然後,視野突然歪七扭八地變了形。
◇ ◇ ◇
頭痛欲裂。
「唔……」
敏次按著太陽穴,表情痛苦,低聲呻吟。
好想吐。即使閉上眼睛,整個世界還是在晃動,空氣彷彿被壓縮了。
他翻身轉向側面,靠手肘撐起了身體。
頭暈腦脹。他靜止不動,熬過一波的暈眩。
壓抑想吐的感覺,靜靜待了一會兒後,狀況就漸漸好轉了。
他張開眼睛,怔怔地環視周遭。
「這裡是……?」
自己應該是身在從皇宮回家的熟悉道路上,卻變成身在眼前朦朧昏暗、什麼也沒有的地方,靠手肘撐著身子。
沒暗到完全看不見,但也沒亮到可以看清楚遠方。
是個奇怪的地方。
他按著膝蓋站起來,連眨好幾次眼睛,四處張望。
這時候,又輕輕響起了那個刺耳的耳鳴聲。
扎刺耳膜的聲音,微弱地持續著。
他按住左耳,眯起眼睛,低聲嘟囔。
「到底怎麼回事……」
才嘟囔完,就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從他旁邊一溜煙跑過去。
「唔哇?」
是個沒有盤髮髻的小男孩。發尾如尾巴般的高高彈起,穿著草鞋與水干狩衣的小小身影,手上緊抓著什麼揚長而去。
敏次不由得伸出手來叫住那個小孩。
「啊……等一下。」
宛如肩膀被拉住般停下腳步的小孩,扭頭往後看。
敏次看到他的臉,倒抽了一口氣。
「……」
是個看起來聰明伶俐的小男孩,年紀大約七、八歲。他詫異地眨著眼睛,仰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