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卷 真情之守 辰之刻

陰陽師作的夢都有意義。

◇  ◇  ◇

傳來門開關的聲響。

坐在矮桌前練字的敏次,抬起頭,眨了眨眼睛。

「真難得呢……這麼早。」

放下筆,趴躂趴躂跑過走廊,就看到正在脫鞋子的背影,和彎腰看著那個背影的母親。

他在母親旁邊坐下來,挺直了背脊。

「哥哥,你回來了啊?今天很早呢。」

回過頭來的康史笑著說:

「是啊,我回來了,敏次。嗯,偶爾會這麼早。」

敏次注視著哥哥的臉,低頭行個禮後,馬上站起來,回自己房間了。

在矮桌前坐下來,又開始練字。

用來臨摹的範本,是親戚藤原行成寫給哥哥的文章。行成只跟哥哥差一歲,字卻寫得非常漂亮,所以敏次懇求哥哥把文章給他。

康史笑著說好啊,很乾脆地把文章給了他。從此以後,這篇文章就成了敏次最重要的東西。

敏次常常想,希望自己也能寫出這樣的字。

康史與敏次是相差十歲的兄弟。

四年前十四歲,行過元服之禮的康史,叫才剛懂事的敏次跪坐下來,用非常認真的表情對他說:

「聽著,敏次,我們家不是很富裕。」

「是。」

年幼的敏次聽不太懂他在說什麼,還是點了點頭。

「為了讓爸爸媽媽不要太辛苦,我一定要有成就。」

這次實在聽不懂,所以敏次把嘴巴撇成了ㄟ字形,注視著康史。康史發覺他那樣的視線,表情變得嚴肅。

「嗯,對你來說還有點困難。呃,我們都要成為偉大的官吏。變偉大了,俸祿就會增加,身份也會提升,這樣懂嗎?」

「懂。」

「要變偉大,就要先讓頭腦變好。還有,經過這幾天,我才清楚知道,字寫得漂亮也非常重要。」

康史是在內藏寮工作,那裡的所有典籍都是官吏一筆一筆寫下來的,寫得非常漂亮,很容易閱讀。

「所以,你一天要寫十張紙練字,每天都要練,一天也不能少。」

「是。」

從那天起,敏次都嚴守哥哥的囑咐。

敏次很喜歡康史,但也不時會想,很少有性格這麼兩極化的兄弟吧?

說起來,父親、母親的性格都比較接近敏次,唯獨哥哥不一樣。然而,這絕不是說他令人厭惡,而是對他的讚賞,因為他的存在會帶給敏次刺激。

然而,康史的說法是,敏次不過是個孩子,卻太過正經了。

實際上,連行成聽到這句話也苦笑起來,可見哥哥說的話或許是對的。

哥哥是個機靈的人,所以在內藏寮也頗得上司賞識。每天都工作到很晚,就是因為上司對他有很大的期待。

不久前的正月,去行成家拜年時,聽行成說內藏寮對康史的評價也是精明能幹。

敏次聽說後由衷表示讚歎,康史本人卻笑著說自己只是學會了投機取巧。

從他的表情,會覺得可能真的是那樣。所以,總而言之,說得好聽一點,康史就是個很能掌握要訣的人。

「還剩兩張……」

當成下午日課的練字,從四歲維持到現在。一來是因為哥哥的囑咐,二來是因為敏次自己本來就喜歡寫字。而且,寫出接近範本的字就會很開心,越寫越進步也會成為鼓勵。

最近他也在想,要不要請行成用更難的字寫更長的文章,給他當範本。

握著筆的敏次,忽然露出擔憂的眼神,望向哥哥的房間。

最近,哥哥的臉色都不太好。今天是難得早回來,平常都在內藏寮被工作追著跑,很多時候都是敏次睡著後才回來。

早上也是匆匆忙忙趕去工作,所以最近幾乎沒有時間好好交談。

「有那麼忙嗎……可是,他是在工作,當然忙啦。」

自問自答的敏次皺起了眉頭。

才八歲的他,不太了解皇宮的工作。再過四、五年,行過元服之禮後,他就會去某個省廳工作,究竟會去哪裡呢?

他無法猜測,因為皇宮裡有很多職務。

敏次的姓氏是藤原,但身份並不高。父親是個耿直、溫和的人,但光是這樣沒辦法飛黃騰達,血脈也是很重要的因素。

「像大臣那樣的身份,是不是就輕鬆多了呢?」

「什麼輕鬆多了?」

康史探頭進來,問歪著脖子喃喃自語的敏次。

把直衣換成狩衣的康史,走進房間,在敏次旁邊坐下來。

「喲,你有照我的囑咐做呢,很乖、很乖。對了,敏次,改天去釣魚吧。」

「什麼?」

哥哥突然改變話題,所以敏次不由得反問。康史面向眼神充滿疑惑的弟弟,做出拿著釣竿的動作。

「釣魚啊,釣魚。」

康史毫不介意地做出「嗖嗖」拋魚線的樣子。

「為什麼這麼突然?」

搞不懂哥哥用意的敏次,露出防備的眼神。

以前也曾有過幾次同樣的事。說要去山上采野菜,結果在深山裡迷了路。說天氣熱要去水池游泳,結果差點淹死。每次康史像這樣突發奇想,敏次就會被拖著到處走。

康史有他脫離常軌的一面。認真為父母著想是真的,但會突發奇想,把敏次耍得團團轉也是真的。

敏次喜歡他認真的一面,但不太能接受他隨意耍弄身為弟弟的自己。

「呃,我只是想到很久沒和你出去玩了。」

在敏次旁邊盤腿而坐的康史,笑得跟太陽一樣燦爛。

「如果釣到香魚,母親會很開心,我也可以跟你一起玩,一石二鳥。」

敏次無言地瞥康史一眼,又嘆著氣把視線拉回到紙上。看到弟弟又拿起了筆,康史疑惑地問:

「怎麼了?敏次,你不開心嗎?」

「開心啊……可是,什麼時候去呢?」

「要工作的日子,無論如何都會搞到很晚……嗯,下次休假時去吧。」

敏次停下寫字的手,看著康史說:

「那麼,請問哥哥,你是不是說過,下次休假因為內藏寮有什麼工作,所以還是要去呢?」

康史被敏次問得啞口無言,邊低聲沉吟邊合抱雙臂,蹙起了眉頭。

看到哥哥這個樣子,敏次有點反省自己是不是說錯了話。

他喜歡哥哥,所以很高興可以跟哥哥外出。可是,內藏寮的工作真的很忙,寥寥可數的休假一直以來也都沒休成。

所以他覺得,哥哥與其跟自己外出,還不如待在家裡,消除平日的疲勞。要外出,隨時都可以。

沉吟了好一會的康史,卻搖著頭向他宣示:

「下次休假,一定要去釣魚!……我也想跟你玩啊。」

那個語氣簡直像個孩子,敏次的臉都有點呆住了。

「哥哥……你已經是大人啦……」

「我才要說你呢,敏次,你還是個孩子,說話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嚴肅?」

被康史這麼一說,敏次眨了眨眼睛。

「我說話有那麼嚴肅嗎?我對母親、父親說話的語氣,也都跟對哥哥說話的語氣差不多啊。」

「非常嚴肅,你的語氣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當然是為了將來進宮工作時,不會受到挫折啊。

「不從現在學會中規中矩的措詞,在緊要關頭會驚慌失措吧?哥哥,你沒有遇過這樣的情形嗎?」

合抱雙臂的康史,露出搜索記憶的表情。

「嗯……沒有吧。感覺是場合改變,就會無意識地切換措詞……啊,不過,」康史忽然破顏而笑,有點困擾似的搔著後腦勺說:「最近有個歷生跟我很好,每次跟他說話都會變得口無遮攔,被行成一說我才察覺。」

「哦……」

敏次第一次聽說這個職務,心想歷生是做什麼工作呢?

康史對還要很久才能行元服之禮的弟弟說:

「以後你進宮工作,說不定還要他多關照呢,因為他是安倍晴明的孫子。」

敏次張大了眼睛。還是孩子的他,也聽說過大陰陽師的名字。

「我們彼此都很忙,沒什麼時間,但是約好了改天找個時間喝酒。啊,等你行元服之禮後,就一起喝吧。」

「是、是。」

敏次半無奈地回應,就看到康史忽然垂下肩膀,浮現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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