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響著拍翅聲。
「…………唔……」
緩緩抬起眼皮的風音,用一時沒辦法聚焦的眼睛,望向半空。
環繞著她的是一片漆黑。
好冷。手腳都不聽使喚。動彈不得。全身如鉛塊般沉重。
儘管如此,她還是鬆了一口氣,因為想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自己還活著。
脖子被割破、流出大量的血,她都記得。
也記得那個男人要喝她的血。
她無法忍受,閉上眼睛,意識就那樣被黑暗掩蓋了。那之後怎麼樣了,她不知道。
但是,她想藤原文重一定如願撿回了一條命,也救回了所愛的妻子。
文重和柊子都知道風音的血具有什麼功效,是菖蒲告訴他們的。
風音的血可以讓死人復活,也可以讓八岐大蛇變成實體。
加入智鋪眾的菖蒲,會知道血的功效也不奇怪。
風音曾經是侍奉智鋪宗主的女巫,是創造奇蹟的宗主的左右手。宗主沒有用過風音的血,但應該知道她的血的力量。
道反大神女兒具有什麼價值,宗主不可能不知道,不然不會想到要把她當成鑰匙,用來打開黃泉之門。
宗主不見了,但有祭司繼承他的志業。祭司會聽說這件事也不奇怪。
不知道才怪。
風音不寒而慄。智鋪眾若是找到另一扇門,要如何打開呢?
神的血可以打開門。道反大神的女兒風音的血,或是居眾神之末的神將騰蛇的血,都能打開。
設圈套陷害自己的文重和柊子,莫非也參與了鋪設道路的工作?
非阻止他們不可;必須在發生不可挽回的事之前阻止他們。
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
就在適應的同時,發現附近有人,昏昏沉沉的風音嚇得清醒過來。
她使出渾身力氣爬起來,環視周遭,不由得屏住了氣息。
在黑暗中看見的人影,是柊眾的後裔柊子。
她背對風音坐著,頭垂下來。
從她的身體不斷滲出陰氣,飄蕩著甜膩的臭屍味。
風音滿腹狐疑。難道她沒有喝下自己的血?為什麼?
響著層層的拍翅聲。聽起來很遠,其實是在很近的地方飛來飛去。聽起來很遠,是因為被結界遮蔽了。
地上滾落好幾根樹枝。不是朽木,是活枝。風音和柊子都待在以活枝為媒介編織而成的結界里。
這裡是九條的宅院沒錯。在黑暗中肆意德飛來飛去的黑蟲的後方,可以看到用來隔開的帷幔、帷屏。
聞到夾雜在甜膩的臭屍味的血腥味,風音移動了視線。
視線越過柊子背對著自己的背部,看到穿著狩衣的男人躺在那裡。
立刻進入備戰狀態的風音,聽見微弱的聲音說:
「請不要這樣……」
柊子以遲緩的動作轉過頭,越過左邊肩膀望向風音。
露出了全部潰爛而化為骷髏的臉。
風音驚叫一聲,屏住了氣息。柊子搖晃一下,用雙手撐住了地面。輕柔地披下來的長髮,有一束從頭皮脫落,發出聲響地散落在地上。
柊子摸著脫落的頭髮,低聲笑了起來。
身體腐朽了,頭髮也會脫落。
能維持到現在,已經是奇蹟了。
嘻嘻笑起來的柊子,聲音在顫抖,沒多久變成了嗚咽。
風音覺得很奇怪,躺在柊子前面的文重,動也沒動一下。
抱持戒心站起來的風音,偷偷觀察文重的模樣。
仰躺的文重閉著眼睛,嘴角被大量的血染紅了。
「……怎麼回事……?」
那不是風音的血,顯然是文重自己吐出來的,
柊子把手貼在文重的臉上,抽抽噎噎地哭著說:
「神不會允許他再繼續扭曲哲理了吧……」
◇◇◇
文重手上沾滿了風音的血,就要把血吸進嘴巴里了。
就在這種時候,他突然停下動作,張大了眼睛。
「文重哥……?!」
訝異的柊子,聽到喀喀的悶咳聲,同事看見文重的嘴巴吐出了血塊。
小到肉眼幾乎看不見的無數黑點,嘩的一聲,從吐出來的血里飛起來。
「黑蟲!」
就在這一瞬間,柊子恍然大悟。
心已經扭曲歪斜的文重,不只是失去魂蟲而已,空缺的地方還被無數的黑蟲佔據,築起了巢穴。
持續接觸污穢、持續接觸陰氣,每吸一口氣,體內就會被侵犯,盤踞在那裡的黑蟲就日益強壯。
於是,想要救柊子的想法逐漸膨脹,產生犧牲他人也在所不惜的情感,把他逼上了行兇一途。
起因是菖蒲的一句呢喃細語。她說有了道反大神的女兒的血,即使沒有魂蟲,也可以讓死人完全活過來。
這句話使文重徹底瘋狂了。
柊子都知道。
菖蒲是想知道門在那裡。她認為把文重逼到絕境,柊子就會說出來。
但是,菖蒲鋪下的道路是沒有用的。
淚水從柊子開始一點一點潰爛的右臉頰滑下來。
「我已經想不起門在哪裡了啊,妹妹……」
還勉強保有形狀的右邊嘴巴,微微笑了起來。
倒下去的文重邊喘息邊抬頭看著柊子,把沾滿血的手伸向了她。
抓住他的手的柊子,發現若遊絲的他,眼睛望向了因失血而昏迷的風音。
柊子知道他的眼神在訴說什麼。
只要喝下風音的血,就能保住性命。這樣,文重就能永遠陪著柊子。
男人的眼神訴說著「我不會留下你一個人」。
他的決心是那麼堅定、那麼強烈、那麼悲哀、那麼凄涼。
淚水從柊子的右眼掉下來。早已失去眼球變成黑洞的左眼窩,也流下了血滴。
柊子握著文重的手,微笑著說:
「文重哥……我因為太愛你,產生了不該有願望。」
自己因病而亡,壽命已盡卻不想死 ,希望能跟所愛的男人一起活下去。
這樣的想法消磨了她的決心。
其實,她不該留在這世上。
她把文重的手緊貼在自己的右臉上,說:
「到此為止吧……請不用擔心,我也會很快隨你而去。」
這句話意味著什麼,文重馬上理解了。
男人動著沾滿血泡的嘴唇,似乎想說什麼,然而,只從喉嚨擠出了微弱的氣息,發不出聲音來。
柊子微笑著,眼睛湧出止不住的淚水。她就這樣流著淚,把嘴巴湊向了所愛的男人的耳邊。
「文重哥,我有件事瞞著你。柊子這個名字,代表的是我是我的故鄉的孩子,不是我真正的名字。」
新的淚水又湧出來,沾滿了文重的眼皮。他明白柊子的想法,臉悲哀地扭曲起來。
柊子察覺文重緊貼在自己的臉上的手有了氣力,驚訝地屏住了氣息。
男人為自己玷污了雙手,卻又為了自己放棄了那個念頭。
沒有了你,活著毫無意義。柊子這樣的心意,想必與文重的心意分毫不差。
「我的名字是藍,讓蟲子不敢靠近的藍染的藍,所以……」
她絕對不會把文重交給可能已經包圍這座宅院的大群黑蟲。
黑蟲會啃光屍骸,附在剩下的骨頭上,把屍骸做成傀儡。
女人完全不想讓它們把文重的身體做成傀儡。
「……」
男人的眼睛湧出了淚水。
女人把名字告訴自己了,光是這樣,他的心就被無法形容的滿足填滿了。
說不定他就是想知道女人的名字,想聽女人親自說出來,才會強行把女人已經結束的生命拉回來。
扭曲哲理非但沒有實現願望,反而牽連了很多人。
他想自己應該會下地獄吧。可是,柊子不一樣,藍不一樣,藍只是被自己牽連了。所以死後,自己應該會走上跟她不一樣的路。
柊子不會跟自己在一起,也不能跟自己在一起。
從文重眼中看到他在想什麼樣的女人,搖搖頭說:
「不,我也犯了罪。」
就是逃亡的柊子把黑蟲引進了京城。
黑蟲是陰氣的具體呈現。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