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流族的比古與神祓眾的冰知是在贊岐與阿波的國境相遇,在一個樹木枯萎得特別嚴重的谷底。
為了汲水爬下谷底的比古和多由良,在水邊遇上了同樣來汲水的冰知。
比古和多由良都太樂觀了,以為這樣的深山裡應該沒有人住。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普通人的眼裡,妖狼族是非常可怕的野獸,所以他們都儘可能不靠近村落,躲躲藏藏地行進。
即使這樣,偶爾、真的是非常偶爾,也會撞見入山的獵人或來深山修行的僧侶。通常這些人都會嚇得雙腿發軟,慘叫著逃之夭夭。
但冰知不一樣。
看到多由良,冰知面不改色地發動了攻擊。
彼此表明身份後,才知道冰知以為巨大的狼要攻擊年輕人。
全力殺過來的冰知,攻擊力十分強大。多由良四處竄逃,比古跟在他們後面追。
他記得他邊拚命叫著「那隻狼沒有危險」,邊在深山裡狂奔了半個時辰以上。
最後用靈術困住了冰知的腳,但瞬間就被冰知破解了。
後來,為了避免互斗,彼此逼問出對方的身份,知道起碼目前不是敵人,才鬆了一口氣。
這時候,逃得飛快的狼又折回來了。
狼爽朗地說:「剛才我在想,如果你攻擊比古,我就一口咬斷你的脖子。」
冰知表情複雜地看著這麼說的狼。
多由良說在逃跑途中發現了一個無人的村子。
他們就跟著狼去了那個村子。
雖然沒人,但房子還在,可以遮風避雨。若水井還能用,就有水喝。
季節性的食物不至於缺乏。太陽快下山了,今晚就住在這裡吧?
兩人都沒說出來,但自然就決定這麼做了。結伴同行前往村子,是為了彼此交換情報。
走在前面的狼停下來,回頭笑著對他們說快到了。
果然如它所說,再向前幾步就看見好幾間房子。
「這間不錯吧?」狼指的房子旁邊有棵大柊樹。
它甩著尾巴說:「那裡應該有水井,我去找找看。」
突然,它的身體被拋飛出去。
稍晚一步,冰知和比古也被驚人的力道彈飛出去。
事出突然,頭腦一片混亂,只記得聽見了笨重的聲響。
直到現在,比古都還想不起來那之後發生了什麼事。
但是……
唯獨一件事,他想起來了。
將他們甩出去的衝擊。
是靈壓。
比古知道,有一個人可以自由地操縱那樣的力量。
他還知道,攻擊他們的力量,有著應該已經不在人世的男人的靈氣。
沒錯。
在強烈的頭痛中,比古終於想起了這些片段。
「……為什麼……」
打擊太大而跪下來的比古,再也站不起來,忍不住大叫。
「為什麼!你要對我、對多由良……」
應該已經不在人世的男人,默默地微笑著。
比古覺得他的眼睛透著困惑的神色。
其實,比古一直不相信。
不相信他死了。他一定活在某處,有什麼苦衷躲起來了,一定是這樣。
因為──
自己並沒有親眼看見他、看見他們停止呼吸。
「真鐵,為什麼……!」
凈是無法理解的事,比古覺得頭暈想吐。
即使如此。即使扯開嗓門吼叫、即使對莫名其妙被打傷感到憤怒、即使對重要的狼差點被殺死感到憤怒。
即使如此。
比古的心底最深處,還是開心的。
他還活著。又見到他了。
這件事讓比古無比開心。
好開心、好開心,好想像個孩子般放聲大哭。
比古不禁掩面哭泣。
「真鐵……真鐵……你都跑哪去了……為什麼……」
強烈的頭痛時強時弱,像波浪一樣變化。呼吸越來越快,身體感覺格外沉重。
努力說著話的比古,訝異地發現一語不發的昌浩悄悄走到了前面。
昌浩的樣子很奇怪。
比古抬起頭,在昌浩的背部看到強烈的敵意。
「昌浩?」
喃喃低語的比古,胸口深處有股被刺穿般的疼痛。
他覺得呼吸困難,血壓唰地往下降。
這時他才想起自己身受瀕死的重傷,靠止痛符和法術才能勉強行動,其實是處於必須絕對靜養的狀態。
還有毛色偏深灰的狼,受的傷比自己更嚴重。
他把還沒醒來的多由良留在神祓眾的鄉里。
比古和多由良會去菅生鄉,是因為冰知邀請過他們。
冰知說等解決樹木枯萎的相關事情後,可以去菅生鄉玩玩。
至於詳細地點,冰知說以後再說,多由良卻挺起胸膛驕傲地說它知道地點。
比古驚訝地問它為什麼知道,它不肯說,只是支支吾吾地說著沒什麼啦。
比古決定等它醒來,一定要問個清楚。他會這麼想,是因為多虧神祓眾的救治,多由良的傷勢已經穩定了。
是的,多由良背著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的自己,不知道怎麼從這個阿波國越過大海,跑到了播磨國赤穗郡的菅生鄉。
多由良本身也受了那麼嚴重的傷,卻片刻不停地賓士。
它的聲音在比古逐漸模糊的意識角落縈繞迴響。
──茂由良把你交給了我,我怎麼可以讓你這樣死去!
比古的心臟像是被踹了一腳,狂跳起來。
多由良的左眼被毫不留情的攻擊打爛了。
隔著昌浩的身體,比古看到真鐵扯下披在身上的衣服,拔起了腰間的佩劍。
心跳加速,怦怦狂響,呼吸急促。
沒錯。
搶走比古佩戴的那把鐵劍、甩掉劍鞘、揮下刀刃的人,毫無疑問就是真鐵。
「……真…鐵……」
茫然低喃的比古,耳朵突然被昌浩尖銳的聲音刺穿。
「你是誰!」
真鐵和他身旁的女人都笑了。
比古的思緒好亂,心想昌浩在說什麼呢?
那個人怎麼看都是真鐵啊。下落不明的真鐵,終於找到了。
四周響起拍翅聲,濃密厚重的陰氣向這裡延伸纏繞。
比古頭暈目眩,喘不過氣來。
「回答我,智鋪祭司,你是誰……!」
昌浩的語氣粗暴。
智鋪祭司?那是誰?是在說誰?
比古的眼皮震顫。
等等,自己為什麼在這裡?
對了,我在找真鐵。他行蹤不明,我在冰知的協助下──冰知?
笨重的拍翅聲,時而靠近耳朵,時而遠離,就像拍岸的波浪。
在頭腦深處、在心底深處,響起重重疊疊的拍翅聲,震蕩耳膜。
層層塗抹、牢牢塗抹。
冰知。冰知。冰、知。那是──
「……誰……?」
就在比古用獃滯的聲音茫然低喃時,怒吼聲震響。
「滾──!」
捲起爆炸性的龍捲風,把飛來飛去的黑蟲全都吹走了。
比古被風壓推得搖搖晃晃,有隻強壯的臂膀撐住了他的背部。
他張口結舌地轉移視線,看到表情緊繃的高?年輕人,眼神很可怕。
這個人是誰呢?比古思考了一下。
「……十二神將。」
旁邊還有個吊起眉梢、外表年幼的女孩,纏繞著神氣,飄浮在半空中。
「六合、太陰。」
比古喃喃低語,閉上眼睛,甩甩頭。
剛才自己是在想什麼呢?思考是不是被莫名地扭曲了?
自己居然會忘記冰知。雖然只是一瞬間,但差點忘記了。再怎麼樣,都不該發生這種事。
神祓眾的冰知幫他和多由良阻擋敵人的追擊,爭取逃走的時間。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比古在記憶里一一搜尋。
每搜尋一次,比古的血色就褪去一些。
冰知會成為他們的盾牌,是因為他和多由良看到出現的敵人都呆住了。
因為不相信,所以行動、思考都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