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卷 妖花之塚 第五章

察覺有動靜,昌浩猛然抬起了頭。

視線掃過屋內,看到屍在黑暗中試著爬起來。

「你還好嗎?」

屍看著招呼自己的昌浩,默默點個頭,把鋪在下面的狩衣還給他。

「謝謝……」

冷冷道謝後,他把手伸向被釘死打不開的門。確定怎麼推都推不動,他便抬頭望向天花板。

助跑跳上橫樑,沿著橫樑走到牆邊的屍,把手伸向天花板與牆壁間隙極小的縫隙。那是預留的透氣孔。縫隙很小,寬度、高度都不夠讓人通過。

「不行……」

屍放棄往下跳。著地時的衝擊使全身被踢過的地方都疼痛起來。

看他強忍疼痛而表情扭曲,昌浩伸手想幫他,但被拒絕了。

昌浩注視著落空的手,心想沒被甩開就算有進步了吧?

「你想出去嗎?」

屍默默點頭,回應昌浩的詢問。可以這樣溝通,也是很大的進步。

門被釘上釘子,還施加了咒語。要破門而出很容易,但發出太大的聲響,可能會引來所有人。

「勾陣,我想辦法解除咒語,你可以幫忙拔出釘子嗎?」

「知道了。」

勾陣消失了身影。

「她是差役?」

屍終於開口了。

昌浩未置可否地說:

「嗯,算是吧。」

她是祖父的差役,不是自己的差役。況且,對昌浩來說,神將們並不在差役的範圍內。

安倍晴明把十二神將稱為朋友。昌浩多少可以理解那種心情。他們是「式」,所以是差役,但不是一般的式,也不是一般的差役。

不能用差役來形容,所以換作詩爺爺,一定會說是朋友。

昌浩拍手擊掌,低聲念神咒。感覺咒語的效力煙消雲散了。門嘎嗒嘎達動著,是勾陣把釘子一根一根拔出來了。

神將的腕力非常人能比,釘得再深的釘子,他們也能輕易地拔出來。

門開了。無數根木頭削成的釘子,散落在勾陣腳下。走到外面,就看到門上釘過釘子的洞都有幾處傷痕,可見她是用筆架叉把釘子撬出來的。

屍趁他們把釘子扔進屋內再關上門時,拔腿就跑/

昌浩慌忙跟在後面追,隱形的勾陣也跑在他旁邊。

追上後,昌浩叫喚屍。

「屍。」

少年瞥他一眼。

「那真的是你的名字嗎?」

聽到冒昧的詢問,少年瞪大了眼睛。看他的表情,並不是不了解昌浩在問什麼,只是眼神像是在說「為什麼這麼問?」

昌浩心想果然有蹊蹺。

那些男人都不叫屍的名字,感覺很奇怪。不是稱他那傢伙就是這小子,絕對不直接說出他的名字。

——竟然恩將仇報!

耳邊響起嚴厲的責罵聲。

少年停下來,注視著昌浩,好像要說些什麼,昌浩耐心等待著。

《有人來了——》

收到勾陣的警告,昌浩和少年同時移動視線。

看到有人從住家聚集的地方,向這裡走過來,他們兩人趕緊躲到附近倉庫的後面。

是剛才把昌浩他們押來這裡的男人之一。

可能是喝太多了,滿臉通紅,腳步也有些蹣跚。

等他走過去後,少年便跑向了住家。

「喂,你的真名是什麼?」昌浩小聲問。

屍露出可怕的眼神,回頭對他說:

「我叫屍。」

「可是,那不是真名吧?」

「叫我屍就行了。」

昌浩困惑地低聲嘟囔:

「是沒錯啦,可是……」

要叫他屍,昌浩總覺得內心有某種抗拒。

狠狠瞪著昌浩片刻的屍,突然別開了視線。

「我的名字被剝奪了。」

「咦?」昌浩反問。

少年拋出了一句話。

「被剝奪了,沒有啦,所以叫我屍。」

屍這個稱呼,意味著不認同他還活著。

看昌浩啞然無言,屍不耐煩地說起了事情的原委。

「我的父母因為偷竊被趕出了村子。村裡的人施捨我可以遮風擋雨的住處,還有最起碼的食物。不過,我得從早工作到晚。」

撫養屍的婆婆,住在村子郊外,據說代代都會使用咒語,跟屍是遠親,所以收養了他這個無依無靠的犯罪之子。

要說慈祥嘛,還不到那種程度。不過,沒有虐待過屍,為了讓屍可以存活,還教他使用咒語。

屍訴說這些事的口吻,很像在說別人的事。

昌浩想起屍曾經把撲上來的邪念彈飛出去。原來使用咒語的婆婆,也教會了他這種事呢。

所以屍也算某種術士吧,只是派別跟昌浩不一樣。

「名字為什麼被剝奪?」

屍的目光浮現厲色。

「因為我害咲光映遭遇危險。」

◇ ◇ ◇

犯罪之子是村裡的人都不想接觸的人。

屍跟他們之間只有最起碼的交談,沒有那以外的交流,獨自生活在破破爛爛的小屋子裡。

不斷重複這種日子,直到某天,他偶然在櫻花樹的森林裡,遇見一個正要把手伸向櫻花樹枝的少女。

她說花很漂亮,想要一枝。

屍說折斷樹枝樹會作祟,勸阻了她。因為屍以前聽婆婆說過這種事。

但她無論如何都想要,屍不得已,只好使用咒語,請樹木賜予樹枝,樹木就自己掉下了開著花的樹枝。

少女很開心,叫屍明天再來這裡。屍來了,少女給了屍珍貴的果實,當作昨天的謝禮。

那之後,他們每天都在森林裡見面。

她說她是瞞著家人偷跑出來的。

每次來,她都會用繩子把花瓣串起來做成手環和項鏈,或是把花堆起來做成一座山,跟屍一起玩。

那時候,傳出村子附近的森林有妖魔出沒的消息,引發了大恐慌。聽說是膠狀的黑色物體,會襲擊生物。

再也沒有人敢靠近森林,少年卻毫不在乎,每天進入森林,結果被村人看見了。

某天,櫻花樹的森林出現了異形。跟村人說的不一樣,是野獸的變形怪。櫻花有時候會招來陰暗邪惡的東西,所以可能是櫻花樹招來的。

少女看到變形怪,嚇得尖叫,少年念咒語把變形怪擊退了。變形怪的殘骸散落一地,少女害怕得昏過去。

少年急著想抱起少女。

不巧的是,大人們聽說有妖魔出現,趕來森林,看見了他們。被變形怪的血濺滿全身的少年,正要把手伸向少女。看在大人們的眼裡,就像少年要攻擊少女。

少年被罵的狗血淋頭,還遭受拳打腳踢的暴行。大人們把他打到趴下,動彈不得,再把他拖起來。他一想要說明就會被打,於是什麼也不能說。

被拖到村長面前,少年才知道少女時村長的女兒。

少年又被痛毆一頓,關進不見天日的石牢。他全身疼痛,內心更痛的難以忍受。

他擔心少女有沒有事,被那麼可怕的東西攻擊,醒來時說不定會哭。

可是,大人們要他趁可以動的時候,馬上滾出村子。

只把他趕出村子,是因為他還是個孩子。如果他是大人,恐怕會被迫以死謝罪。

少女跟他不一樣,身分很高,不是他可以隨便接近的人。

他什麼也沒做。錯的是他犯罪的父母,他是被父母拋棄的孩子。

這樣的身世卻阻隔了他和她。他再也不能跟她在一起了。

想到再也不能見面,他悲從中來。

被父母拋棄、愛管閑事的遠親婆婆又辭世,到現在已經五年了。

這段期間從來沒笑過的少年,現在回想起來,只有跟少女在一起的時候自己會露出不知不覺中早已遺忘的笑容。

他們在櫻花樹下閑聊,隨便一點小事都能讓他們開心。少女笑說飄舞的櫻花好漂亮,少年好想永遠永遠看著那樣的她。

在痛楚和傷心中,他昏厥了好幾次。村人只給他水,就那樣過了好幾天。

他躺在地上精神恍惚時,彷彿停轎少女的聲音,緩緩張開眼睛。

少女就在那裡。陽光從打開的門照進來,少女背著光,臉形成陰影,看不清楚。

少女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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