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近櫻確實快死了,氣都枯竭了。
氣會循環,該循環到左近櫻的氣卻停滯了。
妖車仔滿月的月光中賓士。
「車之輔,直直往前!」
昌浩掀起前車簾,指著前方。漂浮在車輪中央的鬼臉,神采煥發地響應。
《是!》
車之輔真的真的很開心,笑得好熱情。
《在下不知道有多期盼這麼一天呢……!》
打開車窗看著外面的小怪,甩了甩耳朵,它清楚看見從鬼眼冒出一粒淚珠,四處飛濺。(寂:車之輔,你好萌萌噠啊!)
《我要載著主人,在京城的路上盡情賓士。只要主人呼喚,我就會依主人的要求轉動車輪往前進……!》
妖車滔滔不絕地說著,鬼眼淚如泉湧。
《在下……在下一直等著這一天,等得依然如三秋……》
小怪嗯嗯點著頭,拍拍激動得不斷抽泣的車之輔的車體。
效忠昌浩的式,一心一意等待主人歸來的心情,深深感動了小怪。
而那個被如此傾慕的主人昌浩,曾抓著立桿保持平衡,直瞪著白天降臨南庭的木花開耶姬所指示的方向。
風音說櫻花樹會帶來春天。昌浩原本以為垂死的櫻花樹再也不能喚來春天,連木魂神都離開了,今後只會枯萎而死。
沒想到木花開耶姬並沒有放棄那棵樹。
昌浩請來那位女神,是為了讓唐櫃里的櫻花變成花飛雪。依昌浩的請求,女神應該在唐櫃降臨。
木花開耶姬卻違反昌浩的請求,降臨在左近櫻,還正顏厲色地只想南方。
想告訴昌浩什麼的女神,看起來很生氣。
可見前方有什麼惹惱神的東西。
昌浩搭乘車之輔賓士,就是為了確認是什麼東西。
從車窗爬上車棚的小怪,環視周遭,憂慮地皺起了眉頭。
樹木枯萎了,散布著路兩旁的柊樹無一倖免,葉子都掉了,樹枝悲慘地折斷、更岩重的,還從樹榦中央附近彎曲。
不只柊樹,還有梅花樹、綉線菊、椿樹、山茶花樹。隨四季變遷,讓路人賞心悅目的樹木,都變成慘不忍賭的模樣。
前幾天,小怪和昌浩回來京城時,這些樹木都還充滿生氣,蒼鬱茂密。
才一個多月就變成這樣,究竟發生什麼事?
昌浩想起前幾天在賀茂古寺攻擊脩子等人的黑影。難道是同樣的東西,在這附近出現了?
如果是,那又是什麼呢?
「小怪,前面……」昌浩的聲音緊繃。
小怪低聲回應:「嗯。」
前方飄蕩的妖氣,與襲擊古寺的黑影散發出來的妖氣一樣。
昌浩發現車之輔嚇得縮起了車體,但還是往前跑,就叫他停下來。
車停了,昌浩走下來,繞到漂浮著鬼臉的車輪那邊。
「接下來我跟小怪去就行了,你在這裡等。」
車之輔跳起來,發出嘎當巨響,抖動著車子。
《那怎麼可以!在下要跟主人一起去!》
昌浩對語氣激動的車之輔搖搖頭,露出孩子般的笑容說:
「我很高興。「
《啊……?》
昌浩以溫柔地手勢撫摸車輪,平靜地說:
「車之輔在什麼,我全聽懂了,所以很高興。」
他真的很想聽車之輔說更多、更多的話,說什麼都好。
長久以來,他都聽不見車之輔的聲音,妖車在說什麼話,他都要透過小怪或者小妖們翻譯才知道,這件事令他非常懊喪。
第一次聽到車之輔的聲音是在夢殿。夢殿是死者、神以及妖怪棲息的世界。
在夢裡才能進入夢殿。在夢殿聽見的聲音,很可能只是夢,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昌浩就這麼認為,所以他有點擔心,回到現世後,還是會跟以前一樣,聽不見妖車的聲音。
啊,聽見了呢,他聽得懂車之輔的話了。他一直希望哪天可以聽得見,這一天終於到來了。
「所以,你鬧也沒用,車之輔,我統統聽得見了。我要你聽我的話,乖乖在這裡等。」
昌浩斬釘截鐵地說完,車之輔就撲簌撲簌掉下眼淚。
《嗚嗚嗚……主人說的話好殘酷……!》
對式來說,幫得上忙時無上的喜悅,昌浩卻叫他什麼都不要做,等著就好。
小怪坐著嘆口氣,對車體不停抖動的車之輔說:
「昌浩是擔心你會做出危險的事。」
車之輔目瞪口呆,小怪甩甩耳朵看著它。昌浩抓住小怪的脖子,把它拎到自己的視線高度,半眯起眼睛說:
「小怪,不要多嘴。」
「是不是多嘴,由我決定,不是你。」
昌浩拉下臉,沉默不語。小怪用尾巴拍拍他的手,前腳指向前方說:
「往那邊走吧。」
車之輔待命的地方,是從巨椋池更往南走得森林入口。
他們直直往南走。有滿月的月光照射,光纖相當明亮。但還是沒有白天那麼亮,所以昌浩對自己施加了暗視術。
昌浩邊走邊輕輕拍打狩衣的胸口附近,確認掛在脖子上的東西在不在。
那是香袋和道反勾玉。這兩樣東西,他向來隨身攜帶。
自從失去原有的靈視力,就必須靠這個勾玉來彌補。沒有這個勾玉,昌浩就看見妖魔鬼怪。他也可以靠眼睛之外的感覺來辦識妖怪,但難免會先仰賴眼睛,反應就會比較慢,增加危險性。
香袋可以辟邪。熏香具有驅邪除魔的力量。香袋的熏香已經舊了,幾乎沒有香味了,但昌浩不想換成其他熏香。
走在昌浩旁邊的小怪,忽然停下來,表情嚴肅地說:
「這是什麼……」
昌浩也察覺了。穿著草鞋的腳底,不時產生冰冷的抽痛。
住在播磨時,都是穿草鞋。他很喜歡那種腳被草鞋吸住的感覺,也學會了製作方法。只要有稻草,想做幾雙都行。
在播磨將近三年的生活,除了靈術、武術外,也增加了不少知識。有很多都是只待在京城可能得不到的東西。
小心前進,注意周遭動靜的昌浩,察覺迎面而來的風含帶妖氣,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小怪……」
他低聲叫喚的聲音有些僵硬。
降低身體重心的小怪,默默點著頭,邊一步步確認安全性邊往前走。
冰冷的感覺不停沿著背脊往上爬,腰間附近卻正好相反,好像有什麼熱熱的東西往下脫。
一陣風吹過脖子,昌浩覺得頭暈目眩。
他猛然抓住身旁的樹榦,卻又湧現彷彿體溫從那裡流失的恐懼感,慌忙把手縮回來。
有種被從樹榦吸向樹根的感覺。
腳底的抽痛,轉為劇痛,強烈撞擊皮膚。
昌浩踩過還是綠色的落葉,從枯萎的樹叢鑽出來,看到一棵令人傻眼的碩大櫻花巨樹。
他不由得屏住了氣息,在他旁邊的小怪也發出了驚嘆聲。
「天哪……」
這是種在皇宮南庭的左近櫻的母樹。
在黃昏結束三回合比賽時,負責照顧櫻與橘的近衛府人員告訴昌浩,那棵櫻花樹是使用插枝法,不是由種子發芽長出來的。
他猜不透木花開耶姬所指的方向有什麼東西,但聽說櫻花的枝條來自那裡,大大震撼了他的心。
以前,昌浩婷祖父說過。
樹這種植物,依種類不同,全都各自相連。各自的木魂神緊緊相系,同種類出什麼事,就會相互感染。
櫻花樹尤其有這樣的傾向。
左近櫻快死了。
那麼,只有南殿的這棵櫻花樹快死了嗎?
那棵樹不是由種子發芽長出來的,有母樹在某個地方。氣的循環會從母樹傳到子樹,所以真正垂死的不是左近櫻,而是……
「昌浩,你看。」
巨樹的樹枝想四方伸展,茂密的樹枝結滿了花蕾。
在滿月下,數不清的花蕾,看起來宛如即將從樹枝凋落的木魂神碎片。
這棵樹快死了。
昌浩有這樣的直覺,屏住了氣息。
明明結了這麼多得花蕾,這棵樹卻快死了。因為是結滿花蕾的狀態下枯竭,開始腐朽了。
為什麼會這樣?
注視著巨樹的昌浩,發現好幾丈粗的樹榦根部,有抖動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