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定時間是兩刻鐘,晴明和陰陽寮陣營都一樣。
他們面對第一個唐櫃,探索裡面的東西。
可以靠近唐櫃,仔細端詳,但嚴禁碰觸,稍微碰到都不行。
聽到這個規定,晴明的長子吉平,有那麼一瞬間,真的這麼想:父親年紀大了,說不定會站不穩,手碰到唐櫃,這樣比賽不就馬上結束了嗎?
晴明看到兒子雙眼發直,好像在打什麼鬼主意,感覺不太尋常,就翹翹往後退,遠離唐櫃。這樣萬一不小心絆倒,手也只會碰到檯子,不會碰到唐櫃。
吉平看到父親那樣的行動,很明顯地懊惱咂舌。
「你呀……」
晴明發覺自己的猜測沒錯,不禁啞然失言。
吉平狠狠地瞪著父親說:
「什麼話都不用說,父親,很抱歉,為了我們的尊嚴,現在這裡是戰場,而您是我們要全力擊敗的敵人。」
老人眨了眨,眼睛,心想這是兒子第一次正面頂撞他吧?
注視著吉平好一會兒的晴明,半響後淡淡地笑了。
「說得好,可別忘了這句話喔,陰陽助。」
晴明的語氣又冰又冷。不只吉平,連台上等著出場的天文博士、陰陽博士,背脊都掠過一陣寒顫。
強烈的後悔很快襲向他們,但無路可退了。決戰的序幕已經拉開,既然起跑了,就要跑到最後才能停下來。
在南庭承明門前排排站的陰陽寮官員們,看著晴明和吉平的背影,吞下了口水。
雖然看不見他們是怎麼樣的表情,但看得出來,不只陰陽助,連天文博士、陰陽博士的背部都很緊繃。他們的緊張也傳到了寮官們這裡。
現場的壓迫感,讓人覺得年過八十的老人,依舊是壓倒性的存在,幾時陰陽寮的所有官員團結起來也贏不過他。
那就是大陰陽師的神髓吧。
晴明成為藏人所陰陽師後,不必再每天進宮。能看到他毫不保留地展現實力的人,一年比一年少了。
對年輕寮官們來說,安倍晴明已經等於傳說。現在那個傳說正要再他們眼前展現真正的實力。
年輕的天文生喃喃冒出了一句話。
「或許有失體態,但我想說……」
他附近的人,此刻都吧視線集中在他身上。天文生漲紅著臉,眼神百感交集,笑了起來。
「可以這樣親眼看見晴明大人的實力,我有點開心呢……」
當然,他們都不希望陰陽寮輸掉比賽。但有權力發動攻擊,晴明就會全力反擊。所以,以學習陰陽道為志的人,會覺得可以待在現場,是很幸運的事。
天文生的這些話,陰陽生也都聽見了。
「說得沒錯……」
這麼低聲嘟嚷的是敏次。
儘管高舉打倒晴明的旗幟,心底深處卻還是埋藏對著大陰陽師的憧憬。
向安倍晴明挑戰的人呢,是傳承他的血脈的兒子和孫子。躬逢這種盛大舞台的機會,這輩子恐怕沒有第二次了。
寮官們注視著台上,連眼睛都捨不得眨。台上的比賽,是比夢幻還要夢幻的現實。
在這樣的狀態下,昌浩別有一番感概。
祖父的背影,看來比他記憶中小了很多,父親和伯父的背影也是。
離開將近三年,昌浩成長了,能夠長得比自己的期望更高大,他非常開心。然而,自己的成長,也代表著原本看起來比自己高大的人逐漸老去。
這樣的事實悄然打擊著昌浩的心。
昌浩握緊了拳頭。注視著他的小怪,知道他在想什麼,而且說不定比他更了解那樣的心情。
它邊看著把嘴巴抿成一線的昌浩,邊在心裡喃喃說道:昌浩啊,這就是以後要走的路。
「……」
小怪身輕如燕地跳躍起來,跳到昌浩肩上,昌浩把視線轉向了它。它的尾巴拍著昌浩的背,眼睛盯著晴明他們的背影。
昌浩也把視線從小怪轉向祖父他們,猛然眨了一下眼睛。
在初春的這個時候的話,左近櫻差不多該結花蕾了,向四面八方伸展的樹枝卻看不到任何花蕾。
風音透過小怪傳達的話,閃過昌浩腦海。
——皇宮裡的左近櫻快死了。
櫻花樹會帶來春天,春天不來,就不會開花。
不會開花,就不會結果。不會結果,緊接而來的就是飢餓。
樹木在枯萎。氣的枯竭在蔓延。櫻花樹快死了。
那麼,怎麼做才能讓那棵樹活過來呢?
「時間到了。」
昌浩被琅琅響起的聲音喚醒,把視線轉向台上。
站在紫宸殿階梯下面的侍從,交互看著晴明與吉平。
「唐櫃裡面是什麼?請作答。」
沒有決定由誰先作答。剎那間,晴明與吉平互看了一眼。
侍從看著兩名啞然無語的陰陽師,疑惑地說:
「任何一位都可以說出猜到的東西啊,不必客氣。」
晴明搶先機,晚一步的吉平扼腕不已。
向前一步的晴明,視線依序掃過左右排開的殿上人,紫宸殿的皇上。
就再他要開口作答時,陰陽博士站起來了。
「請等一下。」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他身上。
安倍成親向侍從提出了建議。
「口頭作答,很可能被懷疑是仿效先作答的人。」
他從懷裡拿出幾張和攜帶用的筆盒。
「最好把猜到的東西寫在紙上,再請侍從大人念出來。」
突然有人這樣提議,侍從猶豫地望向皇上。
「就這樣做吧。」
皇上威嚴地點點頭,隨從立刻跑上台,拿出紙、筆。
晴明眯起眼睛說:
「成親,你沒有再紙張上動手腳吧?」
「我又不是爺爺,才不會那麼做呢。」
成親瀟洒地回應,抿嘴一笑。
晴明愉快地眯起了眼睛。
昌浩聽著他們的唇槍舌劍,冒出一身冷汗。雙方的答案都還沒公布,對心臟非常不好。
從隨從手上接過紙筆的晴明與吉平,寫上猜到的東西,交給了侍從。
侍從先讀晴明的紙。
「裡面是龍笛。」
在場多有人都注視著唐櫃。
侍從接著把視線移到吉平寫的紙上。
「裡面……一樣是龍笛。」
現場歡呼聲四起。
既然答案一樣,就只要確定對、錯了。
在侍從的命令下,兩名隨從一起打開了唐櫃。
一個解開綁住唐櫃的線繩,另一個人打開蓋子,把被包在紫色布里的東西拿出來。
在掀開來,裡面的確是龍笛。
現場響起更熱烈的歡呼聲。
「猜得好,不愧是陰陽師。」
那把龍笛是皇上的,他看到侍從為選擇比賽用的東西傷透腦筋,就說他自己來選,把小時候吹的龍笛用絲綢包起來,交給了侍從。
晴明和吉平都正確猜到了皇上親自選擇的東西。
第一場打成平手。
極度緊張的吉平解脫後,擦擦額頭的汗,走下台。
新的唐櫃被搬到台上,這次換天文博士安倍吉昌站起來。
「父親,覺悟吧。」
面對次子鬥志高昂的眼神,晴明揚起了嘴角。
吉昌有種不祥的預感。
對手是安倍晴明,必須全力迎戰。
吉昌調整呼吸,凝視著第二個唐櫃。
平凡無奇的唐櫃,被線繩五花大綁,靠眼睛看不見裡面的東西。
吉昌閉上眼睛,聚精會神,用右手結印,念誦真言。
「……諾波阿拉坦諾……」
陰陽寮的寮官們,都清楚聽見念誦真言的微弱聲音。
他們都很吃驚。安倍吉昌是天文博士,在他們記憶中,從來沒看過他使用陰陽術。
那是透視術。
以前,昌浩用過同樣的咒文找人。他都會用了,父親當然也會用。
閉著眼睛念完咒文的吉昌,在隨從給的紙上,毫不猶豫地寫了文字。
晴明瞥他一眼,再望向唐櫃,把右手進袖子里。(寂:晴明啊,你不能這樣做的。)
昌浩眨眨眼睛,冰住了呼吸。他有種直覺。搞不清楚是哪一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