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卷 破暗之明 第二章

犯下滔天大罪的安倍昌浩,已經逃亡十天了。

打雷引起的火災,沒有帶來太大的災害,很快就收拾乾凈了。

故布死亡疑陣,逃過追捕的昌浩,依然行蹤不明。

陰陽寮的陰陽部、天文部、歷部的三名博士,都各自有事請假缺席。

他們不在的這段期間,職務由陰陽助們兼任。但這樣下去,遲早還是會耽誤到甚麼事。

聽說陰陽博士安倍吉平總算醒過來了,正在慢慢好轉中。對他下毒的犯人,還沒查出來,但大家還是希望他可以早點復原,回到工作崗位。

天文博士安倍吉昌,因為觸穢請了很長的凶日假,還不知道甚麼時候能銷假回來。他的兒子昌親也一樣,天文部的人都很擔心他們。

在歷部,經常從職場消失卻還是備受歷生們信任的安倍成親,聽說是得了重病,暫時不能入宮,歷生們都兢兢業業完成工作。

三個部屬都有共同的憂慮,只是沒有人說出來。

吉平、吉昌、昌親、成親都是昌浩的親人。

沒有人談過他們四人會怎麼樣。所有人都有種難以言喻的預感,總覺得隨便提起這件事,會造成無法挽回的遺憾。

殿上人都竊竊私語,說當今皇上會嚴厲下旨,搜出安倍直丁格殺勿論,聽說是與前幾天搬出後宮的皇后的病因有關。

有流言說皇后的病因源自於安倍直丁,必須剷除根源,皇后才能痊癒。

這樣的流言,陰陽寮也略有所聞。同時,也聽說了藤原伊周請來陰陽師占卜的事。

這件事觸怒了陰陽寮所有人,只是沒有人公然討論。

陰陽寮的人都是正式的宮廷陰陽師,為什麼皇上不重用他們,卻重用一個來歷不明的術士呢?

只要皇上下令,他們就會占卜。從陰陽頭到所有陰陽寮的官吏,都這麼想。其中當然也有人不會占卜術,但這只是感覺的問題而已。

藤原公任還沒清醒。受重傷的他,一直躺在典葯寮的房間,保持絕對安靜。前幾天總算度過危險期,被謹慎地送回了自己家。由典葯寮的藥師輪流看護,有甚麼狀況就會立刻通報皇宮。

藤原敏次看看手上的歷表,嘆了一口氣。

這是直丁安倍昌浩製作的歷表。月底時抄寫必要張數的歷表,分送到各寮、各部署,是他的工作之一。

仔細看,筆跡工整多了。以前,敏次曾經送他藤原行成抄寫的書,當成謝禮。他說他要把那本書當成範本,每天練字。看來,他真的兌現了他的諾言。

他知道只要孜孜不倦持之以恆,就一定會進步。

敏次看著歷表上的日期。發生那件事後已經十天了,時間過得好快。

安倍昌浩真的還活著嗎?隨著時間流逝,陰陽寮的人們開始這麼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

聽說昌浩依然下落不明。衛兵們找到眼睛充血,還是連線索都沒找到。

身為親戚的參議藤原為則在吉野的山莊,也被搜查了。

這些消息都是敏次從藤原行成那裡逐一聽來的。其中有很多是他不該知道的事,但行成知道他不是那種會到處說的人,所以相信他,統統告訴了他。

事件發生後,敏次就知道起因在於皇后的病。現在幾乎所有陰陽寮的人都知道了,敏次也知道大家都認為,安倍直丁不可能做出那種事。

因為沒有任何理由。敏次也這麼想。

昌浩詛咒皇后,有甚麼好處呢?他還年輕、不夠成熟,若是說有人委託他做這種事,那麼還不如委託他的祖父大陰陽師安倍晴明吧?這樣快多了,又有保障。這種話不能明說,卻是所有人心中真正的想法。

敏次打算等公任醒來後,立刻取得許可,直接去問他事情經過。當公任還留在典葯寮時,他是這麼想的。

然而,事與願違,公任還沒清醒就被送回家了。敏次跟公任不曾往來,沒有理由特地去他家拜訪。

「怎麼辦呢……」

敏次放下歷表,邊繼續工作,邊想著怎麼樣才能見到公任。

這時候,臉色蒼白的陰陽生同事們跑過來找他。

「不好了,敏次……!」

看到同事們驚慌的模樣,敏次感覺大事不好,皺起了眉頭。

「怎麼了?」

「博士、博士們可能會被罷免。」

敏次也啞然失言。

「為……為……!」

他想問為什麼,但把話吞下去了。

還要問為什麼嗎?

當然但是因為他們是昌浩的親人。這是大家原本就擔心的事。

可是從實務面來看,這顯然是愚蠢的行為。

陰陽寮的最高位者,確實是陰陽頭,然而,統籌陰陽部、天文部、歷部,處理所有實務的人,當然是博士。

實際掌管各部屬的博士,各個德高望重,又都是安倍晴明的子孫,與生俱來的才幹,遠遠勝過陰陽寮的其他人。

大家甚至認為,安倍吉昌將來很可能成為陰陽頭。罷免他們,等於是把這樣的人才一舉割捨了。

「已經決定了嗎?」

敏次驚訝地站來,同事們壓低嗓門說:「還沒,聽說剛提出來而已。」

陰陽頭接到皇上的旨意,大驚失色,冒死進諫表示反對。

要說連坐法,的確是該這麼做,可是會使陰陽寮大受打擊。陰陽寮跟其他部屬不一樣,雖然地位不高,卻擁有政治上不可缺少的技術和知識。算起來,算是知識中樞。

這個國家的政治,掌握在皇上與殿上人手中。但皇上應該知道,陰陽寮製作的歷表、觀星的結果、占術,才是政治的根本。

「捨棄吉平大人,究竟要找誰當陰陽博士呢?」

「吉昌大人也是啊,除了晴明大人外,沒有人有他那樣的預言能力了。」

「以後會變成怎麼樣呢」

每個人都臉色蒼白,爭相說出自己的不安。

敏次咬住嘴唇。

這是很不好的現象。不安會招來不安、培養不安,造成更大、更沉重的不安,把懷抱這種不安的人緊緊困住。不好的想像會無限延伸,讓人產生那些都是事實的錯覺。不安會成為事實,通常都是被困住的心所帶來的結果。

「既然還沒決定,就不要想到時候該怎麼辦。」

敏次以僵硬的嗓音制止,所有同事都驚覺地閉上了嘴巴。

他們有強烈的言靈。而且說到言靈,壞的言靈又比好的言靈更具影響力。

他們都是學習陰陽道的人。這種時候該怎麼消除不好的言靈,他們都有這方面的本領。但還不夠成熟,所以要學習。

陰陽生們露出嚴肅的表情,各自回到工作崗位上。

敏次坐下來,雙手緊握拳頭。

這樣下去不行。所有事都往不好的方向發展中。

他把手放在胸前,審慎思考。

前幾天做的式盤占卜卦象,他抄在紙上,收進了懷裡。他想拿給誰看,找人商量。

這個人不能是權博士或任何陰陽師。很抱歉,他不得不說,他們的力量與陰陽博士安倍吉平相比,遜色太多了。至於陰陽助或陰陽頭,他也不敢隨便找他們討論。

他走到外廊,眺望東方天空。

「有沒有辦法見到安倍家的人呢……」

有衛兵監視著安倍晴明府邸,出入安倍家的人都會被嚴格盤問。他去拜訪在家齋戒凈身的吉昌,也不知道監視的衛兵會不會讓他進去。

他必須想辦法製造見面的正當理由。成親應該也在吉昌家。行成說成親的夫人有寫信給他,信中提到昌親也在那裡。

「我必須想辦法,把這個卦象拿給他們三位看……」

敏次喃喃自語,咬住嘴唇。他對自己的能力不足感到懊惱。更有實力的話,就不必靠他們了。

發生兇殺案那天引起的火災,情況不是很嚴重。燒毀的建築就推倒重建,損害沒那麼嚴重的地方,便進行修繕。

昌浩依然行蹤不明。敏次喃喃祈禱,希望他平安活在某處。

「絕對不要被抓到啊,昌浩……」

快到陰曆十一月中旬了。

在家齋戒凈身,一直沒有入宮的安倍吉昌,現在又以其他理由缺席。

下午,直盯著歷表看得吉昌,在自己房間的矮桌前坐下來,開始寫字。

他在矮桌前大約坐了兩個時辰,臉色凝重,嘴巴緊閉成一條線,拚命寫著甚麼。

「父親,可以打擾一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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