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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依姬聽到昌浩的話,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為什麼會那樣想?」
她真的很驚訝。玉依姬著腦袋再次問道。
「為什麼?」
「哎……」
昌浩一時語塞。
他仔細思考起來。自己還是個半吊子,不知道與做不到的事也有很多。無法成為自己希望的樣子,每當有事發生時都會感到與目標背影之間的差距。
聽他老實地說完,玉依姬搖了搖頭。
「不……絕對沒有那種事。你現在只是忘記了那一次次的超越。」
因為太痛苦了。痛苦是因為自己什麼也做不到。因為做不到,所以才希望認為那是無可奈何的。
昌浩動搖了。內心深處顫抖著,轟轟作響,像風暴般劇烈起伏著。
「粉碎這根柱子的,應該是沾染上黑暗的人心吧。那麼保護這根柱子的,就是擁有光明的人心。」
人能夠成為任何一方。處於夾縫中時,道路會因為不同的選擇而簡單地劃分開。
玉依姬淡淡而悲傷地微笑道。
「……應該不會再樣和你交談了吧。因此,不要忘記。」
她彷佛要罩住昌浩臉頰般俯下視線。
「你可以成為任何一方。我為了讓你重回光明,將那個人招來此處。那個人至今從未在親近之人的夢中出現過。」
昌浩想起了剛才遇到的榎岦齋。
住在夢殿之人能夠出現在人的夢境中。從未出現過的話,也就表示祖父也沒有做過關於他的夢。
岦齋多次說過因為自己錯了。也許他認為因為自己錯了,所以才無法相見。
玉依姬突然開口說道。
「——希望你能保護這柱子,希望你能斬斷束縛柱子的黑色繩子。」
昌浩有些不知所措。因為玉依姬突然改變語氣,尖細的聲音變得沙啞低沉。
「要、怎麼做……」
她剛剛明明才說過切不斷的。
玉依姬睜開眼睛說道。
「有人內心沾染了黑暗。希望你能將那人救出黑暗。正是那人造出覆蓋柱子的黑色繩子。」
「那人是誰?」
「……」
玉依姬沒有回答。
她再次朝柱子看去。
「……神之意已經無法傳達到這裡。」
昌浩眨了眨眼。
玉依姬所說的神。
不明白,越聽越混亂。玉依姬到底想傳達些什麼呢?
昌浩想了又想,拚命思考,突然茅塞頓開。
會不會因為他想要以人的想法來理解,所以才變得難懂呢?
昌浩回想起貴船的祭神高龍神。那個神也會根據時期不同改變說辭,經常說些讓人無法理解的話。
人的心無法揣摩神的想法。
神的語言與人的不同。既有相反的時候,也有相同的時候。
昌浩突然想了起來。
神的旨意。
他挖掘記憶,回憶剛才和玉依姬進行的對話。
語調突然改變,從之前平靜、略帶溫柔的聲音變得嚴肅毅然。
昌浩倒吸一口冷氣,不由自主地朝後退了一步。
他好像從注視柱子的玉依姬側臉,看到與其相重合的面孔。
放著淡淡磷光的那個面孔,並不是玉依姬。
「……神……」
不知道那是什麼神。但昌浩明白,與之前和自己交談的玉依姬完全不同的意志,現在正支配著她。
玉依姬人如其名,將神降臨到了自己身上。
她緩緩地轉身看向昌浩。昌浩對她眼眸深處的強烈光荒有印象。
這光讓他想起寄宿於那龍神琉璃色雙眸深處的鮮明光輝。這毫無疑問是神所擁有的。
「保護地御柱。不然的話,這個國家將粉碎消失。這是國家的根基。」
昌浩挺直身子說道。
「……那麼,請教給我保護它的法術。」
「將天皇之女帶到這裡。不是伊勢,而是我的身邊。」
他指的是內親王修子。不過,神敕應該是要求把修子帶去伊勢才對。為什麼不是伊勢而是這裡呢?
「不能讓她去伊勢,去那裡的話她會沒命的。」
昌浩倒吸一口冷氣。
他與修子有著不解之緣,雖然這只是昌浩單方面的想法。
修子現在有祖父和彰子做隨從。修子喪生的話,大概也會對她身邊的隨從帶來影響吧。
「為什麼會沒命?」
「她到達伊勢的話,就會被要求完成巫女的使命。在因雨水而使神氣稀薄的伊勢,尋求光芒的魔物已經開始聚集。」
魔物們喜歡以年幼的少女作為目標。
「她留在伊勢將成為生贅。如果失去她的話,保存至今的光就會消失。天皇之女也天照大御神的分身。」
天照大御神作為皇家之祖,他的光現在正漸漸照射不到這個國家。
在伊勢奪去身為神之分身的修子性命,那將製造出與遙遠神話時代天照藏身岩戶深處時相同的狀態。
神話中的天照大御神打開岩戶,再次出現在地上。可修子畢竟只是人類,要殺死她很簡單。而她一旦喪命,就不可能再次蘇醒。
昌浩的心臟在不自然地跳動。
這樣下去的話,危險也會逼近與修子在一起的彰子。
玉依姬默默地注視著臉色鐵青的昌浩,表情完全不為所動。對神來說,人心的動搖大概只是很小的事情吧。
應該已經癒合的傷口似乎再次疼痛起來。岦齋曾經說過,癒合的傷口是不會再次裂開的。
傷口並沒有裂開。動搖的話,疼痛就會重新襲來。那是因為疼痛存在於自己的記憶中。為了將傷口之外的痛苦也化為過去,他還需要很長時間。
昌浩按住胸口,深呼吸了好幾次。在夢與現實的夾縫中,那痛楚變得更加激烈,提醒著自己的存在。原本看不見的傷口,在這裡變得與現實無異。不,也許變得更深了。
玉依姬俯視著屈膝蹲下的昌浩,轉身朝柱子張開雙手。
黑暗突然變得更濃了。
地鳴聲開始漸漸響起。柱子溶入黑暗,玉依姬的身影也混入其中消失不見。
昌浩一邊不斷喘息,一邊拚命讓心情平靜下來。
不去不行,某處。
必須保護,某人。
昌浩深吸了一口氣,自言自語般地低吟道。
「……彰子……去彰子那裡……!」
不是為了其他人,是為了保護彰子。
不是為了某人的誓言,是為了自己的誓言。因為自己想要保護她,所以即使疼痛、受傷、苦惱、難過也要過去。
白色的影子出現在單膝跪地的昌浩身後。
「……還遠呢,離心的平穩很遙遠。」
昌浩表情痛苦地回頭望去。
「你是……」
那是在巨大的三柱鳥居洞穴時和玉依姬一起的少女。
少女繞到昌浩的正面,盯著他的胸口眨了眨眼睛。
「……這樣下去,馬上就會再次打開的。」
心臟咚咚跳動著。
少女不禁眯起眼睛說道。
「那是痛楚的記憶。傷口已經消失,不要再拿痛楚的記憶折磨和責備自己了。」
少女吸了口氣,伸出手觸摸昌浩的額頭。
「作為除去痛楚的交換,希望你能聽聽我的請求。」
昌浩瞪大了眼睛。
※
馬上就到巳時了。
垂水行宮裡,還在進行著是否啟程的爭論。
守直主張儘快動身。但是,修子因為過度的辛勞發起了高燒。
考慮到她的健康狀況,女官雲居堅持應該在此休息數日,兩者毫不相讓。
「應該以公主殿下的身體為最先考慮。必須停留一兩天好好靜養才行。」
「可是,雲居大人。這裡畢竟只是臨時行宮,是連藥師都找不到的深山。比起留在此處,儘快入伊勢國,抵達齋宮寮讓她休息才更重要吧?」
女官擋在不肯罷休的守直面前,豎起眉毛說道。
「你是說,要讓年僅五歲的公主殿下拖著病體去翻越鈴鹿峰嗎!」
即使是守直也默不作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