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齋戒已經結束了,所以昌浩又再開始工作了。
一到十二月的話,日子好像過得特別快,一轉眼就過新年了。十一月中的各種儀式一個接一個,處於低層打雜工地位的昌浩被雜務弄得幾乎沒有一絲空閑。
由於在這繁忙時節,昌浩仍然堅持出勤,沒有休息過一次,所以陰陽寮內對他的評價也越來越高了。而卧病在床的藤原行成據說也快痊癒,馬上就可以和以前一樣來上班,回到自己的崗位上來了。而行成為了感謝昌浩在他休假期間盡心儘力的工作,送了一件由上等絲綢所織的衣服給他表示感謝。這是昌浩除了從朝廷那裡拿到的工資以外第一次獲得收入。在這個時代,當然能進行貨幣買賣,但物物交換也是成立的。例如交換米和鹽,棉織物之間以一定的量交換等等,方式很多。
基本上,工資微薄的專職陰陽師能夠賴以生活,靠的就是這些副收入。
天未亮就要出門,日落後才回來,雖然時近歲末雜務繁多,忙成這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但昌浩似乎還是有點工作過度了。
要是身體健康的話還好,可是現在的昌浩卻十分虛弱。
要是我這樣子突然暈倒的話,安倍昌浩身體孱弱一說就會被人肯定了。這麼覺得的難道只有我一個么?昌浩一邊咯吱咯吱地磨著墨,一邊青著臉低喃道。
為了把陰陽寮編寫的這個月的日曆臘月特別篇分發到各省廳,昌浩可以說是十分繁忙。坐在他身邊的小怪有點擔心低抬頭看著他。
不,我也這樣覺得。
是嗎,那我休息一下好了。
昌浩停下手來把手支在書案上,深深地吐了一口氣,彷彿要把肺里的空氣都吐出來似的。
光是坐著一動不動呼吸也會變得紊亂,稍微站起來一下就會覺得疲勞,這些事實實在太難以啟齒了。
而且
昌浩感覺到一股彷彿要刺入脖子一般的視線,連忙慌張地再開始幹活。
發覺到這一點的小怪回過頭去。
站在另一邊的敏次定定地凝視著昌浩。所謂針刺一般的視線,指的應該就是這種了吧。
齋戒結束已經過了大概一個星期了,敏次卻總是有意無意地看著昌浩,眼神中充滿了疑惑。
昌浩努力裝出一副毫無知覺的樣子,神情自然地磨著墨,可是內心卻在抱著頭喊救命。
糟了
降伏百鬼夜行的那天晚上,雖然已經接用六合的披風把身體遮擋起來了,可是似乎還是被他瞧見了臉。
想來應該是在中了敏次的攻擊時被他看到臉的。除此之外想不到別的。
他即使看到也應該只是一瞬間的事,只要死不認賬的話應該就能搪塞過去,嗯應該可以的。
不過不管在誰看來,昌浩的身體狀況在齋戒結束之後一直很差。雖然實際並不是因為中了敏次的攻擊才會變成這樣,不過敏次的話大概會這麼想吧。
要是中了咒術的話,所需的療養時間會比一般的傷口長得多,法術對精神、靈體的影響會比對肉體的影響大得多。
都說病從心起嘛。
小怪皺著眉頭說道。
昌浩有點困惑了:
不,我覺得也不能這麼說。要是真的這樣的話,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怎麼辦才好啊
也並不是有什麼心病才弄成現在這副樣子。實際上自己身體中還有另外一個人,喋喋不休地不斷地傾訴著什麼,這對精神上所造成的負擔當然不小了。而關於敏次對自己的疑惑,當然是想儘快去消除,可是一時半會又想不出什麼好方法。要是那天晚上敏次直接來家中找自己單刀直入地問清楚的話,還能動員全家統一口風瞞過去的說。
敏次看著昌浩好一會兒,然後回過頭去,消失在牆的另一邊。
昌浩深深地舒了一口氣。在齋戒開始之前才好不容易讓他偶爾會對自己笑一下,現在狀況又回到從前了。一想到這個心中就不禁變得沉重。
昌浩的工作,應該到今天就結束了吧。之後恐怕就不會再來了。小怪站了起來,然後蹦跳著跳下竹簾,追上了敏次和他並排走著。
小怪在努力消除自己的氣息,敏次並沒有天生見鬼的能力,要是小怪有意控制自己的氣息的話,他就絕對看不見。只見敏次一邊走著一邊自言自語道:那的確是昌浩的臉。不,可是,那時他還在齋戒期,應該不會外出才對不過他可是有前科的,要是這麼想的話可是,從來沒有聽說過他有那麼強的才能啊
那當然了,這種事沒必要讓陰陽寮知道嘛。
不過昌浩可是那個吉昌大人的小兒子。是成親大人和昌親大人的弟弟。既然如此的話,就算真的擁有這麼強的力量,也不奇怪啊
不,不,成親的確是比較擅長占卜術,那麼快就已經升上了歷博士了。可是他本來就擅長作歷,而昌浩卻是這一項最弱的,真要比較也有點
不過,這兩位在占卜、法術、祈禱方面,卻聽說比不上吉平大人,而且雖然有點失禮,可是應該是身為弟弟的吉昌大人比較厲害
啊,的確是這樣沒錯,吉平應該是預言方面吧。雖然比不上晴明,但在陰陽寮內吉平恐怕是最厲害的了。
不過,還有光榮啊,這可不好說
小怪走在一臉認真地思考著的敏次身邊,不是插上一句敏次當然是聽不見的。
小怪和他一起走了一會之後,已經掌握了他的疑惑大概到了什麼程度了,於是調頭跑回昌浩身邊。
小怪,你去哪裡了?
唔,去對敏次作了一下調查,還有想了一下對策。
那到底怎麼樣了?
昌浩瞪大了眼睛,小怪只是嘻嘻笑著。
看著滿臉不解卻又只得作罷,繼續開始工作的昌浩,小怪不禁感到一陣刺心的痛。
晴明說過不用擔心這件事,而且自己比誰都要更清楚事實。岦齋已經不在了。他已經死了五十年。這個自己早就知道的。
可是,明知如此,為什麼凝聚在自己心中的不安卻一直沒有消失呢?
小怪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猛地搔著頭,抬起了臉。
昌浩定定地看著小怪,然後默不作聲地輕輕撫摸著小怪雪白的頭,過了一會兒,他淺淺的笑了。
小怪你睡一會兒吧我知道的,你一直在注意我有沒有做惡夢,夜裡都沒有睡對吧?
小怪眨了眨眼睛。
昌浩依舊笑著所以呢,你在這裡睡到工作結束也沒關係哦。
小怪抬頭看了昌浩好一陣子,然後埋下頭在昌浩身邊蜷成一團,閉上了眼睛。
昌浩用手輕輕拍了他的背一下,之後就只聽見捲紙以及磨墨的聲音而已。
沙沙,靜謐的音色在耳內迴響,猶如夏季降雨的聲音,如此的鮮明清晰。
同時,和那個時候極為相似,卻更為深刻沉重的痛楚,慢慢地絞緊了心胸。
回到家的昌浩好不容易拖著身子回到自己的房間之後,就馬上躺倒在被褥上了。
他趴在那裡連頭上的烏帽子也沒力氣脫了,只無力的閉著雙眼。
特地跑來看他的彰子看到已經鼾聲大作的昌浩,不禁嘆了口氣,怕他感冒,給他蓋了幾件單衣。
然後彰子在小怪的身邊坐了下來,開口道:
小怪,難道就沒有辦法把這個人從昌浩身上拉下來么?
彰子的雙眼仍然能夠清楚看見棲身在昌浩身上的男人。雖然沒有刻意去注意,不過自從彰子在安倍家住下來之後,她那見鬼的能力也慢慢變強了。她希望這種能力能夠幫上昌浩的忙,可是到目前為止還沒有類似的徵兆。
昌浩一天比一天疲倦了呢可是每天起來的時候卻總是說笑著說沒有關係
如果他老實說很累的話,我還好過一點。
彰子說著緊握了放在膝蓋上的手。坐在她旁邊的小怪嗯地應了一聲。
這也難怪。有一部分原因是一味要逞強,不過最大的,應該是不想讓你這樣子擔心吧。
咦?彰子一臉不解。
小怪閉起一邊眼睛笑道:
不要太擔心了。只是昌浩一個的話也許會讓你不放心,可是還有當今第一陰陽師以及將來準會成為陰陽頭的父親在嘛。
還有小怪和六合對吧?
沒錯。
小怪坦然地點點頭,環視室內。
前幾天齋戒的時候看的書凌亂地散落在地上。
昌浩討厭收拾打掃這類工作。雖然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不過小怪覺得收拾得整齊一點的話空間就會比較多一些。
沒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