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章

在白樹台學園的廣大校地一隅,有一座小小的神社。

這一座僅略高於成人身高的神社,蹲踞在陰暗的森林深處,位於滿是苔蘚的石鳥居與石燈籠的對側。殘破不堪的鳥居上頭刻著幾個大字,得費心細看才能看出端倪。

「白樹神社」。

據說神社名的「白樹」念法是「SHIRAKI」,名稱並非由校名承襲而來(註:白樹台學園的「白樹」念法是「HAKUJU」)。神社從江戶時代便盤據在此,本校設計者將它留下來作為校地的基礎,並將之借用為學園的名稱。神社後面的神木——枝繁葉茂的巨大槲樹,正是「白樹」一詞的由來。聽說園長每年都在開學典禮上告訴大家「這棵樹守護著本校每一個學生」,不過我是插班生,所以沒聽過這句話。

令人意外的是,白樹神社裡沒有宮司與巫女,司職管理的竟是學生會。(註:神社的最高管理者與祭祀負責人。)

「我記得以前好像也考慮過要設立神祉委員會呢。」

當總務執行部全員到此祭拜時,會長如此說道。

「但是因為要做的工作實在太少,所以最後還是取消。每年都是由總務執行部的會計來收香油錢,每一毛錢都花在修繕費和清潔費上頭。」

「我喜歡數錢。」桐香仍然不改一貫的冷淡語氣,但表情似乎有點開心。

「話說回來,為什麼要在這種時期祭拜?」我問。

我們帶了神酒和供品,這可是貨真價實的祭拜活動。美園學姐甚至還穿著上白下紅的巫女裝,那種東西是從哪裡找來的。

「好看嗎?聽說每一任副委員長都必須穿上這個,這是傳統。」

「嗯,不錯……」那是什麼傳統?如果副委員長是男生該怎麼辦?

「因為我覺得朱鷺子穿起來很好看,所以在三年前瞎掰出這個傳統。」

「原來是瞎掰的喔!」

「原來是瞎掰的!」

「這可是本校的守護神,你們不覺得祭拜時至少應該做到這一點嗎?」

「這次的祭拜有什麼特殊意義?」

「再過不久,不是有執行委員會的委員長選舉嗎?」

「嗯……」兩件事有什麼關係?

「在明治時期之前,這座白樹神社有一項傳統的祭祀活動。那是隨處可見的豐年祭,目的是感謝老天爺讓民眾穀物豐收,詳細內容已經不可考,也沒有留下任何紀錄,只有祭典日期及名稱流傳下來。」

站在神社前的會長轉過來朝我們張開雙臂。槲樹的枝葉遮住頭上的天空,被風吹得沙沙作響。

「『御白穗祭』,日期是十一月三日,祭典名稱也是從神社名稱借來的。」

我心想著原來如此,仰望纏繞大槲樹樹榦的注連繩。(註:用稻草織成的繩子,多數見於神社,能辟邪)

再過不久,今年的園遊會執行委員會就會展開行動,並著手準備祭典事宜。

只是,當時的我完全沒料到區區一個執行委員長選舉,竟會鬧出那麼大的風波。

園遊會執行委員會簡稱為「園執」,堪稱白樹台學生會中規模最大的組織。令人意外的是,它是常設機關。

「從今天起,國中部一年級的各位也是我們委員會的一員。能夠平安迎接今天的到來,我個人真的感到非常、非常、非~~~~~~~~~常開心!」

站在大會議室講台上的前任委員長,朝著超過兩百人的委員們語重心長地說道。年方十七便冠上「教授」這種超猛外號的他,是一名額頭寬廣、額上散發神聖光芒、髮際瀕臨危險邊緣的高中部數理科三年級生。

「這麼一來,我就能專心準備大考。聚集在這裡的人,其中約有五十人滿懷著希望參加園執,但我有三件事想事先告訴各位。」

教授兩手扶著講台,朝觀眾探出身子說道。

「第一項!對於園執來說,一年就算有一千天也不夠用!話說去年的爛攤子還沒收拾好,不過我還是要毫不留情地退出。第二項!學生會長的話不要信以為真,否則頭髮有幾萬根也不夠用。第三項!在園執拚死拚活也拿不到大學推薦函,我就是一個血淋淋的例子。」

「我了解你的意思,不過你還是下台吧,教授!」

「我了解你的意思,不過禿頭是遺傳吧,教授!」

「我了解你的意思,不過你還是認真念書吧,教授!」

佔據前排的幾個人開始大聲鼓噪,連我們這些坐在講台左手邊成排鐵椅上的總務執行部成員也無端受到波及。

「……那些人好像是從國中部便加入執行委員會的頑強老班底。」

身旁的美園學姐如此解釋。桐香沒有出席,會長則在打瞌睡。

教授熬過一陣噓聲之後,又補充一句:

「啊,還有第四項,擔任執行委員是一項很有趣、很有成就感的工作唷。」

「你講得很心虛喔,教授!」

「不要講得好像是臨時想到的台詞一樣!」

「鬼才相信咧!」

「那麼,請各位隨便努力一下,舉辦一場盛大的園遊會吧。」

「怎麼叫別人『隨便』努力啊!」

「執行委員是一種會長久做下去的工作嗎?」我問美園學姐。

「每年約有四分之一的成員退出委員會,就是那些要準備考試的高三生和待不下去的人。因此,剩下的人會繼續留下來。」

「待不下去……」園遊會執行委員會那麼糟糕嗎?糟到讓人禿頭?

「但每年也有同樣多的人加入委員會,這是一項非常充實的工作!園遊會執行委員會可是很搶手的,十一月的新人徵選也快額滿了,人數多到得抽籤才行|

園遊會的各項準備工作必須耗費整整一年,通常在該年度的園遊會結束隔天,便開始規劃隔年的園遊會事宜,因此執行委員會是全年無休的。

「好,最後……」教授輕咳幾聲,以手背一抹髮際高聳、寬如東京巨蛋的額頭。「接下來是我最後的工作,各位期盼已久、我對於下任委員長候選人的推薦時間!請各位用來當作下星期投票的參考。」

大會議室內頓時鴉雀無聲。

兩百多名委員們的視線並非集中在教授身上,而是望向和我們總務執行部位於反方向、坐在講台另一側成排鐵椅上的委員會男女幹部。

這時,坐在最靠近講台位子的男生起身說:「等一下,委員長。」

他是高中部二年級生,生得一臉福相,胖得令人略微擔心他的身體健康。

「什麼事?體重一百二十六公斤的副委員長,令人間風喪膽的園執重型坦克——相撲社的過堂學弟。」

「我又不是相撲社的,為何說這種既詳細又半真半鬼扯的介紹。」

「因為新生也在場,我想讓他們認識一下委員長候選人呀。」

「我想說的就是這件事。我覺得委員長沒必要特別推薦候選人。」

「我也這麼認為。」

坐在重型坦克過堂身旁的另一名男子站起身,他頂著一頭亂髮,加上大大的黑框眼鏡、黑黑的熊貓眼。我記得他,那是學生大會時幫過我們的IT社社長,好像是姓「伊藤」吧?

「委員長說的話是很有影響力的,請你自律。」IT社社長說。

「哈、哈、哈,你這番話真教人開心。可是,有什麼關係呢?正是因為我跟大家一路走來,對於各位可說是瞭若指掌,我的推薦才會具有一定的公信力呀。」

「才怪。」

第三個人——IT社社長身旁的人站起身,那是一名氣質古典、扎著高馬尾、面無表情的女學生。

「我坦白說吧。因為委員長既沒人緣也沒人望,所以你推薦的候選人肯定會落選,拜託你閉嘴。」誰教你說得這麼坦白啊?

翌日,據說有人在校內親眼目睹教授的髮際已經抵達頭頂,不過事實真相無人知曉。

「白樹台沒有強迫各班級在園遊會推齣節目,完全取決於各班意願耶!真厲害,跟大學一樣!家姐告訴我時,我還嚇一大跳。學長,你第一次聽到時也嚇一跳吧?」

阿薰語畢,我老實答道:

「不,我現在才知道這件事,正感到震驚……」

這麼一說我才想起,我們班在班會上從未討論過園遊會時要推出什麼節目。我也覺得自己光想著要成為學生會幹部,卻沒想過要好好當一個學生,但打從進入總務執行部以來,事情實在多到我無暇分心,因此就這麼以缺乏常識的白樹台學生身分度過兩個月。直至現在,我依然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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