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上 解說

綾迂行人

我是在距今三年半前,二○O四的春天得知「奈須蘑菇」這人的。作為講談社小說版出版的前奏,〈空之境界〉的序章《俯瞰風景》打著「衝擊性預告篇」的名號在〈小說現代梅菲斯特〉五月增刊號上刊出,讓我首度認識到這個名字。

茄子?蘑菇?嗯~好奇怪的筆名(註:作者名奈須蘑菇asu kinoko,nasu音同茄子,kinok。是蘑菇的意思。松的態度想道。)——這是我千真萬確的第一印象。還有〈空之境界〉這個書名,我剛看到的瞬間就疑惑地想著,這該念成「sora no kyoukai」?還是「ku no」?看到注音之後,我這才明白應該讀成「kara no」——不論是筆名或書名,都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在那個時候,我對奈須蘑菇以及〈空之境界〉的知識可說是一片空白。閱讀過笠井潔以「八○年代傳奇與九○年代傳奇的合流點」為題的介紹文之後,我終於知道奈須是電腦文字冒險遊戲〈月姬〉的製作者。雖然聽說過幾次〈月姬〉的名頭,可惜我對那方面毫無接觸,當然也完全不知道撰寫〈月姬〉劇情的人物就是奈須蘑菇。

——於是,我對「衝擊性預告篇」產生了興趣。來看看是什麼玩意吧?我抱著非常輕鬆的態度想道。

當時我坦率的感想是這樣的。

怎麼,感覺特別帥氣啊。

帥氣的主角形象,帥氣的台詞,帥氣的場面、風景、概念……這位作者不擺架子也不隱藏鋒芒,以直率的意志全力嘗試寫出帥氣的故事,而他也寫出來了——這是我的看法,讀來相當暢快。「帥氣」這字眼說不定會給人一種膚淺形容詞的印象,但我想指的當然不是那個意思。「將帥氣的題材寫得帥氣」,其實是十分困難的。

光是讀過應該稱為「以連作中篇形式構成的長篇第一章」《俯瞰風景》,別說故事的整體面貌,甚至連基本設定都看不太出來(他是刻意採用這種方式寫作,後面再提及)。而文體也有獨特的癖性,硬要說的話,這算是篇第一印象不佳的小說。雖然類別可以算入「傳奇小說」,但這部作品究竟會以什麼形貌完成?這位作家具有何種意向?——我很想知道答案,但當時的興趣也僅止於此。

不久之後,〈空之境界〉在「宣告新傳綺風潮到來,傑作中的傑作!」這樣盛大的宣傳標語包裝下,由講談社小說部發行。這部作品原本是上世紀末在網路上發表的小說,後來自費印製成冊後在ic Market等活動販售並博得人氣。幾乎以同樣內容轉向商業出版的職業作家奈須出道作立刻引發莫大的迴響,不斷再版——然而,我卻無意馬上閱讀。

過去我也曾以讀者的身分,狂熱地讀著從平井和正、半村良到栗本薰、夢枕摸、菊地秀行等人創作的「傳奇科幻」 一傳奇動作」小說。不過即使現在打出「新傳綺」的名號,這領域也和我目前關注的焦點相距甚遠,拿出書架的優先順位就被我往後調了。

就在這個時候,編輯部提出請求,問我願不願意在〈梅菲斯特〉雜誌上和奈須對談。當時,講談社小說部也正好剛出版了我的〈殺人暗黑館〉。

為什麼?我感到不可思議地詢問,據說奈須是「新本格推理」的愛好者,除了菊地秀行、笠井潔,他還在影響自己的三大作家中舉出了綾迂行人的名字。由於〈暗黑館〉已順利出版,編輯希望在這個時機安排我們會面。

喔~真沒想到……在驚訝之餘我也回想起來,笠井潔隨「預告篇」一同刊出的介紹文好像也提過類似的事——「作品中可以感覺出『新本格』推理的影響」——他好像這麼寫到(儘管失禮,當時我還沒看過笠井潔、奈須蘑菇與武內崇在前年秋天發行的〈梅菲斯特〉創刊號上的三人對談)……結果,這場對談付諸實現。

——於是,我產生了閱讀〈空之境界〉全篇的興趣。這次的態度不再是「我看看」,而是認真幾分的「好~來看吧!」

我開始閱讀——在讀完之後理解了笠井潔為何會這樣介紹,同時也深感佩服。

這個作品,感覺果然特別帥氣。

而且,這部浩大小說的每個細節都經過縝密的思考與精心製作。

從基礎的世界觀乃至為故事潤色的各種小道具,作品內真實感的層級設定等等……的確都屬於「傳奇」。

女主角兩儀式原本具有雙重人格,內在有另一個名為「織」的殺人魔男性人格,起因則是兩儀家血統中「超越者的遺傳因子」覺醒之故。她在念完高中一年級時發生車禍,昏睡長達兩年後醒來 一織」卻從她的體內消失,取而代之地獲得能夠看見一切事物的死的「直死之魔眼」。這通世界裡有「魔術」和「魔法」,也有驅使這些力量的人存在。以超現實的原理、法則為基準的異樣事件頻頻發生,生存超過兩百年的可怕「魔術師」和式等人的壯烈慘斗,成為故事的經線。

嗯,如果要替這部小說分類,還是該先納入「傳奇」的範疇。不過,作為傳奇小說的同時,〈空之境界〉也生動地展現出「新本格」某種要素的影響。

結果,這讓〈空之境界〉成為與過去眾多「傳奇」的基本風格有所不同,具備獨特魅力的混血之作。那麼,「新傳綺」的「新」就是「新本格」的「新」嗎?——我自顧自地開起這個玩笑,忍不住會心一笑。

我和奈須在同年十月下旬進行對談(內容以《新本格&新傳綺 混血對談》為題名,刊載在〈梅菲斯特〉二○○五年一月增刊號上),雖然篇幅有些長,以下節錄自他當時的發言。

「我在國中、高中時代,讀過以菊地秀行先生為首的傳奇小說。不僅限於閱讀,我也想自己創作,卻逐漸感受到『動作劇』在文字媒體上有所極限。因為我也常看漫畫,無論再怎麼努力想以文字來表現傳奇動作劇,第一印象始終比不上漫畫的視覺效果……(中略)……菩田時我在便利商店上大夜班,在整理雜誌架時,店裡碰巧進了一本〈殺人十角館〉的文庫版……(中略)……我以前不曾讀過推理小說,卻被開頭部分所吸引……將書買回家仔細閱讀後,我受到莫大的衝擊。我第一次得知,小說不必與漫畫站在同一個立足點上競爭,也有小說才辦得到的戰鬥方式。從此以後,我就瘋狂地看起推理小說。」

他是面對面的情況下說出這番話,總得打幾分折扣,但奈須在看過拙作〈殺人十角館〉後受到衝擊應該是事實。當時他感覺到「只有小說才辦得到」的手法,大概是〈十角館〉的主要詭計吧。看過〈十角館〉的讀者應該會發現「就是那個詭計嗎?」,簡單的說,重點在於「敘述性詭計」(「布局詭計」)。

在此沒有篇幅詳述何謂敘述性詭計,就先視為「作者在敘述層面上對讀者設下的陷阱」吧。這是純以文字創作的小說才有可能實現的詭計,大多數情況下,只要一經圖片或影像化,詭計就無法成立。也可以說是「因為文字媒體給予的資訊量絕對性的稀少,反過來利用這點布置的詭計」。

就現在的眼光來看,〈殺人十角館〉里的詭計構造很簡單,但光是這樣,就足以給第一次閱讀推理小說的青年奈須強烈的衝擊吧。順便一提,他後來讀遍以講談社小說部為中心出版的「新本格」作品,大致上多少都含有敘述性詭計的成分。

無論如何,奈須就此得知這種「只有小說才辦得到」的明確例子及其威力,想把這樣的手法融入他過去一直在創作,卻逐漸感覺到極限的傳奇作品裡。兩者結合後所誕生的第一部作品,也就是〈空之境界〉。

下面這個比喻,也可以說明推理小說中的敘述性詭計,又名布局詭計究竟是什麼。

比方說,構成一個故事的所有資訊,共分割為一百張卡片。在起初的階段,一百張卡片全部蓋在桌上,故事會藉由逐一翻開這些卡片進展下去。

直線型的故事,翻開卡片的順序也呈直線型,大都依照時間順序從基本資訊開始依次揭曉,讓讀者依明確的線索追蹤情節發展。

推理這個類別,原本就成立在特殊的「翻牌方式」上,有敘述性詭計的作品更是如此,這些技巧會轉變成特別的雜技演出。比方說,刻意將本來應該在序盤打開的卡片保持蓋牌狀態,還不讓讀者們察覺「仍在蓋牌」的事實,直到最後的最後為止,都企圖在讀者眼前展現「錯誤的構圖」。

〈空之境界〉,在寫作時確實是特別意識到戲法的「翻牌方式」。另一方面,運用有奇小說風格小道具各個章節,也高明地導入「提出不可思議的謎團」→「出乎意料的解決」這種推理風格的構圖、手法,並在布局層面嘗試相當雜技耍的「翻牌方式」(令人眼花撩亂的視點轉變,錯綜複雜的時間順序,一點一滴展現的人物背景與世界構造……)光是閱讀第一話,別說故事的整體面貌,甚至連基本設定都看不太出來——我在前面提到的問題就是出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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