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上 3 痛覺殘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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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邸門口發生了兇殺案。

那一晚,我在出門散步之後的記憶模糊不清。

不過,如果將不清晰的記憶串連在一起,就可以清楚地看出我做了什麼。

就像織一樣,我也對血腥味沒有抵抗力。光是看到血,我的意識就會朦朧起來。

這次的屍體所流的血特別漂亮。

在那條通往宅邸的石板路上,石板之間的溝槽宛如迷宮,在那個迷宮裡奔跑的紅色線條散發出至今所沒有的優雅。

只是,問題就出在這一點。

當我察覺的時候,已經有個人在背後嘔吐,我回頭一看,發現了黑桐干也的身影。

我不明白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這個地方,當時也沒有產生疑問。

可是,後來我回到宅邸,殺人現場卻是在更久之後才被人發現,也沒有人提到我曾在現場。

這麼說來,當時我只是夢中看到他吧?因為那個正直的同學不可能包庇殺人魔。

然而——事件為何偏偏發生在家門前。

「織,是你動的手……?」

我試著發問,卻沒有得到回答。

我和織出現了歧異,這感覺正一日比一日更強烈。即使將身體交給織,決定權也在我的手上。可是,我在那時候的記憶為何會變得模糊?

……難道說,只是我沒有發覺,其實我也像其他繼承兩儀家血統的人一樣發狂了?

「具有自覺的異常者都是假貨。」換成是織,八成會這麼說。對異常者而言,周遭的人才是不正常的,不會對自己產生疑問。

起碼我便是如此。那就表示我花了十六年的時間,終於體認到周遭眾人與自己的區別嗎?

不過,這又是誰造成的?

「式小姐,現在方便嗎?」

外面傳來敲門聲與秋隆的聲音。

「什麼事?」

聽到我示意他可以進來,秋隆依言而行。

由於已到了即將就寢的時間,他只有打開房門,沒有走進室內。

「好像有人在宅邸附近監視。」

「我聽說父親早就將那些警察打發掉了。」

是的,秋隆頷首。

「警察的監視人員已在昨夜撤離,今晚來的似乎不是警方的人馬。」

「隨你怎麼處置,這跟我沒有關係吧。」

「但正在監視這裡的,似乎是您的同學。」

聽到這番話,我從床上站起身。

我走到可以眺望宅邸大門的窗邊,越過窗帘看著外頭的景物。

大門周邊的竹林中有一個醒目的人影,真希望他起碼藏身得高明一點。

「—————」

……我怒火中燒。

「只要您下令,我可以將他請回去。」

「用不著理會那個人。」

我快步折回床邊,直接躺了下來。秋隆留下一句晚安後,關上房門。

……即使關掉房間電燈閉起眼睛,我還是完全睡不著。

因為無事可做,我只得無可奈何地再度查看外面。

干也拉起茶色連帽大衣的衣襟,彷彿很冷地發著抖。他一邊呼出白霧,一邊眺望大門……從腳邊還放著保溫瓶及咖啡杯這點來看,這傢伙說不定是個大人物。

我推翻當時的干也只是場夢的推測。

因為那時候他確實在場,才會像這樣監視著我。雖然我摸不清他的想法,但多半是想確認殺人魔的真面目吧。

……總之,我氣到達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地步,不知不覺地咬起指甲。

就算經歷過那種遭遇,干也第二天還是老樣子。

「式,要不要一起吃午飯?」

在干也的邀約下,我跟著走到屋頂上。

也許是因為他只有吃飯時每次都會來約我,我多少產生了被他餵食馴養的感覺。

雖然我已經決定不再跟他扯上關係,卻想知道干也對於那一夜的事作何想法。今天他大概會來逼問我吧,我抱著這個念頭登上屋頂,可是他卻一點也沒變。

「你家不會大得太誇張嗎?我上門拜訪時居然碰到總管出來接待,這種事都可以拿去向別人炫耀了。」

光是從干也知道總管這種過時名詞來看,他可沒資格取笑我。

「秋隆是家父的秘書。而且總管這個稱呼現在已經沒人在用,都改稱為管理人了,黑桐同學。」

「什麼嘛,結果還不是同一種人?」

……話題中談論到我家的部分僅止於此。

他大概不知道自己的監視早已被我發現,但就算是這樣也太奇怪了。

當時,干也明明應該目睹了我渾身是血的樣子,為什麼還能像從前一樣向我露出笑容?

「黑桐同學,二月三日晚上,你——」

「那件事就不要再說了。」

面對我的追問,他只用一句話就輕描淡寫地帶過。

「為什麼不要說了,黑桐。」

……真不敢相信,我在無意識間用了織的口吻。聽到顯然是式的我喊出黑桐,干也有點困惑。

「說清楚,你為什麼沒對警方說實話?」

「——因為我並沒有看到。」

騙人,這是不可能的。那時候,織走向正在嘔吐的他——

「你只是碰巧人在那邊,至少我也只看到那樣。所以,我決定相信。」

騙人,那你又為什麼要監視宅邸。

——走向他——

「坦白說,我其實很不好受。我現在正在努力,等我對自己更有自信了,應該就有勇氣聽你的說法。所以現在就先不要提這件事吧。」

他那就像在鬧彆扭的表情,讓我想拔腿逃跑。

——織走了過去,企圖殺掉黑桐干也——

那明明不是我的期望啊。

干也說他相信我。

如果我也可以相信自己並不期望事情發生,就不會嘗到這種未曾體驗過的痛苦了。

從那一天以來,我開始對干也視若無睹。

經過兩天之後,他也不再主動找我攀談,卻繼續進行深夜的監視。

在冬季的寒空下,干也會在竹林里一直待到半夜三點。受到他的妨礙,我也無法出門夜間散步。

從他開始監視後已過了兩星期,他就這麼想揭發殺人魔的真面目嗎?我透過窗戶偷瞄著他的情況心想。

……真有耐性。

儘管時刻已接近凌晨三點,干也始終盯著大門直看。

他身上並未散發出陰沉的氣息——離去時,甚至帶著笑容。

「——————」

我焦躁地咬住下唇。

啊,我總算明白了。

他不是想要揭發殺人魔的真面目。

對那傢伙來說,相信我是理所當然的。所以干也毫不懷疑,他打從一開始就相信我不會在夜裡出門散步,才會守在那裡。

因此看到黑夜平安迎向黎明時,他才會露出幸福的笑容。

他全心信賴著我這個真正的殺人兇手,相信我真的清白無辜。

「——好一個幸福的男人。」

我喃喃自語地想。

和干也相處時,我會莫名地放心。

和干也相處時,我會產生和他在一起的錯覺。

和干也相處時,我會去幻想自己也可以前往那一側。

可是,這絕不可能實現。

我不能存在於那個光明的世界裡。

那是我無法進入的世界,沒有我的容身之處。

——干也帶著理所當然的笑容,將我拉向那個世界。

有這樣念頭的我,對於讓我產生這種念頭的干也心生煩躁。那個少年,讓飼養了織這個殺人魔的我、身為異常者的我體認到自己是個異常者——

「我只要獨自一人就足夠了,可是你卻要妨礙我,黑桐。」

式不想發瘋。

織不想崩壞。

如果可以的話,真希望我別抱著過普通生活的幻想,就此活下去——

進入二月後,外面的寒氣也減緩幾分。

相隔數周之後,我再度站在放學後的教室里眺望外頭。

對我這種人來說,透過窗戶望出去的俯瞰視野反倒令人安心。正因為無法觸及,我不會對無法觸及的景色懷抱希望。

干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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