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上 第三話 育‧喪失

001

那麼重新回到忍野扇的話題吧。雖然這麼說,但她果然是她,果然只是她,無論是開始說、重新說還是回頭說,基本的話題都能就此結束。如果要將忍野扇描寫為小說,只需要一行就完結。既然這樣,對於容易短話長說的我來說,不得不說她確實是非常令我感謝的女性角色。

忍野扇是忍野扇。可喜可賀。

一行搞定。

而且極端來說,以究極的論點來說,任何人都可以這樣總結。「人生不如波特萊爾的一行詩。」眾所皆知,這句名言來自芥川龍之介,不過無論是這位波特萊爾還是芥川龍之介的人生,真要述說的話都能以一行說完,簡短說完。無論是偉人還是凡人的人生,行數算起來都是一行。要是我這麼說,或許有人會責備我說這種私見只是悲觀主義,是自貶行為。或許有人會說,任何人的人生都沒有膚淺到一行就能說完。嗯,我當然也想這麼認為,我可不願意別人只以一行就說完我的人生。若是被人說明,若是有人說明,至少希望可以編成一本書。電子書?那個不行,我要封面。非紙制的封面哪叫封面?而且比起封面,我更想要書背。並排在書柜上的時候,我想以背部述說自己,想成為以書背述說的書。所以我希望「一個人可以用一行說完」這句話是錯的。即使忍野扇這個活證據就在面前,我也如此深切希望。

要是我這麼說,她這個當事人肯定會笑咪咪這樣回答吧。

「不不不,阿良良木學長,您的浪漫主義確實正確喔。任何人都有一本書的厚度。」

她肯定會以漆黑的雙眼注視我,如同以視線射穿我般這麼說吧。

「不過,有沒有人看這本書就另當別論了。」

意思是沒人看的書就沒價值?

「我的意思是說,沒人看的書無法訂出價格。價格與價值當然是兩回事,估算價值與估算價格的意思完全不同。」

我聽她說完,想起曾經別名「How much」的少女。那個少女問的究竟是哪一種?是「價格」還是「價值」?是依照供需平衡而決定的「價格」,還是固定的「價值」?是重量?還是質量?不過,少女如今得知連價值都能以表決來決定,所以這個問題對她來說非常殘酷。

「在現代社會,希望別人看完整本書,是非常厚臉皮的要求。得認定光是能成為書就很夠了。我是喜歡閱讀的文學女生,但是必須在書櫃放滿沒看過的書,藉以獲得滿足感,否則我沒辦法一直當個書痴。如果就算這樣……」她繼續說。「如果就算這樣依然希望別人拿起來看,就應該整理成一秒鐘,整理成一句話。任何知識、任何物語,都應該以一秒說完。要是做不到這件事,就沒有任何人願意聽你的物語。」

沒有任何人願意看你的物語。

原來如此。

近年來,經常看得到標題直接當文章寫的小說,或是書腰宣傳文字令人印象深刻的小說,這種小說或許出乎意料是基於這個理論製作的。以一行、一句,極端來說以一個字就能傳達的文意,或許正是現今讀者最想看的物語。

所以,雖然至今都是在學習數學,不過最後就來上國語課吧。接下來是國語問題。當然不必嚴陣以待,這是大家都知道的問題。

在多少字之內回答某某問題。

小學經常看到的這種問題,小時候無法理解限定字數的意義,不過現在回想就懂了。「精簡」是使用國語的必備技能。因為說穿了,文字的職責與任務就是負責「傳達」。如此而已。

當然,有些事情無法傳達。有些事情用盡話語也無法傳達。

也有一些事情在傳達之後被遺忘。

關於忍野扇這個人,已經如我先前所述。如果以她做為出題主軸,那麼題目就是「在四個字之內說明忍野扇這個人」,答案則是「忍野扇」。所以我最後出的題目是這個:「阿良良木歷到底多笨?」

請以二十個字之內回答。

不過,作答時一定要用一次「忍野扇」這三個字。

002

回顧就會發現,上次像這樣和羽川一起行動,好像是八月的事了。獲選為班長與副班長的我們,這兩個月左右當然不可能完全沒有共同行動,不過像這樣完全只以我們兩人處理大事件,其實是久違的聯手合作。

事件。

甚至可以形容為「案件」。

就算這樣,我也高興不起來。班長中的班長羽川翼,是將來肯定成為名留歷史的偉人。雖然我有幸和這樣的她同行,但是說來遺憾,現在的我內心完全沒有餘力高興。

因為現在的我腳步非常沉重,如同受到土星引力的束縛。

兩人共同行動的目的,要處理的「大事件」,使我的腳步和心情一樣沉重。

「阿良良木,到頭來,你知道了嗎?」

羽川問。

感覺像是終於問出一直找時機想問的事情。

今天課程結束之後,我們離開直江津高中,走在通學的道路上。不過這條路不是我通學的路,也不是羽川通學的路。

「老倉同學知道你父母職業的原因,你知道了嗎?」

「嗯……啊啊。」

我支支吾吾,含糊點頭。

在大多數的人眼中,我這個反應或許是「雖然不知道卻以態度隱瞞」,但事實完全相反。有時候是因為早就知道、已經知道,才想以態度隱瞞。雖然這是反射性的動作,不過在羽川翼面前說謊或隱瞞,應該是天底下最沒意義的事吧。

「我知道了。」我低頭說。「也跟千石確認過了,所以沒錯。」

「不,我不認為這是需要低著頭肯定的事……」

「我可以把頭低得像是結實累累。」

「這樣啊……總覺得你沒什麼精神耶。我們現在正要去探病,探病的人怎麼可以一臉病懨懨的樣子?」

「…………」

探病是嗎……

不過,「探病」是羽川委婉、溫和形容事實的方式,如果要冷酷又正確地說明事實,這應該是「家庭訪問」。班長與副班長的家庭訪問。這是我們就任至今這半年從未進行的工作,但這次是逼不得已。

之所以變成這樣,我不能說原因不在我身上。應該說就旁人看來,只會認為這完全是我的責任。尤其就「被探望的她」看來,應該完全是我的責任吧。我很清楚這一點,所以腳步沉重。

如同受到土星引力的束縛。

實際上,我從幾天前就有種不自在的感覺,如同自己是從其他行星被帶到這裡的。此外,也像是有人堅稱這裡才是我的故鄉般,令我有種不舒服的感覺。

「我難免會低頭。因為我明明再怎麼努力都想不起來,依照你的建議去做就立刻知道了。羽川,你真是無所不知呢。」

「我不是無所不知,只是剛好知道而已。」

羽川隨口回應。

到此都是一如往常的對話。但她這次又接了一句。

「所以,我不知道小扇知道什麼。」

她這麼說。

「……」

小扇。

忍野扇。

「沒問題吧?那個孩子沒跟蹤吧?」

「居然說跟蹤……不不不,她又不是殺手。」

我半傻眼地回答,但羽川似乎不是在開玩笑,真的一度停下腳步轉身向後。她好像是走到能躲的死角很少的地點才轉身。雖然是自己居住的城鎮,不過這個班長的手機大概不需要裝地圖軟體。

「殺手?阿良良木,跟蹤不是偵探在做的嗎?」

如果人生地不熟的轉學生小扇在跟蹤,只要在這裡轉身注視應該就看得到。不過即使是羽川,似乎也找不到不存在的跟蹤者或偵探。

只是,羽川似乎對此不滿。

「唔~」她說。「在這種狀況,我比較希望她跟過來。要是她跟蹤,我就甩得掉了。」

「……你是不是太神經質了?」

「不,可是阿良良木,就算她沒跟蹤,也可能先下手為強。目的地很明確,所以要調查的話,先去調查的風險比較低。正因如此,這樣我們將無從防範,更加棘手。在這個時代,調查其他學生的住址不容易,卻不是絕對沒方法……所以這可不是我太神經質。」

「既然沒有太神經質,那麼羽川,你太高估小扇了。她確實是忍野的侄女,而且好像挺聰明的,不過該說她果然是孩子還是一年級,感覺很可愛吧?教育那樣的孩子別變成忍野那樣,是我們做學長姊的職責,也算是報答忍野吧?」

「報答忍野先生嗎……嗯,這是了不起的心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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