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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
沒有下次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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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
來試著思考,有關死亡這回事吧。
廣義而言,存在與這個時間上的所有存在中,能夠『不死』的物質,並不存在。無論生物或非生物,一切分子構造,最終都會在不知不覺中抵達『死亡』。任何人,任何東西,都沒辦法逃脫這項法則。毫無例外地,全部都會走到『死亡』這一步。甚至讓人不禁懷疑,難道一切生命,都是為了『死亡』而存在的嗎?我們的思考只所以會停滯在此,是因為認定『死』絕不等於『無』。至少這樣的想法——是人們,是人類,一直以來面對死亡的基本概念。
當中的極致,便是宗教。
為『死亡』,提供了意義。
為『死亡』,提供了後繼。
提供了死後的復活。
無論死後的復活。
無論在醫學上或哲學上,針對克服死亡的人,都有著共同的信仰。沒錯,誰都害怕死亡,能夠輕鬆看待死亡的人,想必對『死』還沒有正確的認知——以為只有自己不會死,懷著錯誤的確信。
又或者,真正擁有,不死之身。
然而,人類終究,免不了一死。
這是遊戲規則。
永生不死是一種——犯規。
在名為時間的遊戲當中——違反遊戲規定。
然而,那又是什麼樣的心情呢?
能夠永遠地活著——長生不老。
如果無止境地持續下去,遲早也會難以忍受的不是嗎?如果沒有設定終點的話——人終究會感到疲憊的不是嗎?正因為是百米賽跑,才能夠全力以赴得衝刺——倘若沒有確定的目標也沒有所謂的終點的站,根本就沒辦法盡權利衝刺。俗話說凡事都要有始有終,正因為有始有終在,人才能夠下定決心,才有辦法開始想前邁進不是嗎?
老實說。
老實說,大家真的都,不想死嗎?
人生真的,那麼快樂那麼有趣嗎?
我並不這麼想。覺得什麼時候死都無所謂,死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從前的我,對於生與死之間的差別,向來沒有明顯的區分。沒錯,當時的我——尚未和紅色制裁或橙色種子或藍色少年相遇,也未曾見過妹妹。當時的我——不知生也不知死。
不知生與死。
當時不知生死為何物的我,是強者。
不知道什麼叫做終點的我,是強者。
正因剛強——所以柔弱。
不死之身。
倘若被賦予了這樣的生命,將會如何?
一旦終點消失的話。
如果被賜予永恆的的生命,人類將會如何改變?對痛覺越來越遲鈍,停止戰爭,諸如此類,想必會放棄許多事情吧。原本在生命有終點認為很重要的想法也會不在乎地捨棄——
想必會死氣沉沉地虛度光陰吧。
千真萬確到,絕非戲言。
沒錯正是如此。
當時覺得死也無所謂,認為命根本不重要的我,確實都是這樣子虛度光陰。不知生也不知死的我,既然對死亡不以為意,等於死亡這件事情從一開始就不存在,自然也就沒有,區分生死的必要。
我不屬於這個有生有死的時間
因此——
就算做了什麼,結果仍舊不變。
是最弱,也是最強。
是最強,也是最弱。
此外,還有一點可以斷言。
我是——最惡的存在。
這一點,直到現在也,沒有改變。
彷彿活真其實已死。
彷彿死去卻還活著。
想要忘記自己還活著。
試圖遺忘自己還活著。
對,總而言之便是如此。
正因如此,所以必須遵守遊戲規則。
認識死亡,獲得死亡,捕捉死亡。
與死對峙,與死決鬥,與死對決。
死亡可怕嗎?
即使害怕,也要正面迎戰。
將死亡,完全吞噬。
這就是,本篇故事要說的。
只要有死的覺悟,便能置之死地而後生。
「……差不多了吧。」
我拿出了手機,最後一次,確認時間。
熒幕上顯示的月曆。
八月十九日,星期五。
晚間——十點,五十五分。
牆上的古董鍾,也指著相同的時刻。
我關閉電源,將手機放在矮桌上。儘管哀川小姐叫我隨時保持聯繫,儘管不用說我也知道這樣做才是正確的,儘管如此——卻還是不希望,遭到無謂的打擾。不希望參雜任何,不確定的因素。否則這麼一來,準備好的舞台,就前功盡棄了。
「………………」
我仍舊和昨天一樣,待在木賀峰副教授的研究室——前·西東診療所的,會客室里。獨自一人,連電燈也沒開地,端坐在墊子上。
這段時間都沒有,回過古董公寓。
昨天在那之後,我前往京都御所,和哀川小姐徹夜長談——討論有關小姬的事情,以及接下來的預定計畫——然後我又,直接回到這裡來。
假如回去古董公寓,可能會動搖決心。
沒錯——我是,很軟弱的。
容易因為一點小事,就意志不堅。
即使已經確定了答案,只要發現還有另一種相反的解讀方式,立刻又會回到原點。就是這樣子,優柔寡斷,脆弱膽怯,見風使舵,只擁有些微薄弱的意志力。
實在是——真正的,無地自容。
窩囊也要有個限度。
這樣子——有辦法貫徹到底嗎?
疑問的聲音,從內心深處不斷湧起。
你真的明白,自己正準備要做什麼嗎?如果真的明白,應該不可能還這麼輕鬆自若好整以暇才對,難道不是嗎?你只不過想要,出風頭耍耍帥而已不是嗎?
永遠渾渾噩噩地。
曖昧不清的態度。
甚至連自己是活著還是死了都不清楚。
這樣的你,能夠作戰嗎?
「…………」
——笑話。
我才不會,去作戰。
不會去,一決勝負。
無論勝利或敗北——都只是在為下一手棋做布局。
有贏就有輸,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沒有全盤皆勝的人生,也沒有滿盤皆輸的人生。連戰連戰的人只不過是沒察覺到自己曾經失敗,而屢戰屢敗的人也只不過是沒發現到自己曾經獲勝。純粹只是強者不知道什麼是弱,弱者不知道什麼是強罷了。
我是弱者,絕對的弱者。
然而,一旦對「弱」有所自覺——
「那麼,就算不必達到棋士的程度,也無妨吧。」
記得以前,曾經聽誰說過,在現代社會當中,沒有比將棋或圍棋的職業棋士更懷才不遇的存在了。這些人只能將自己舉世無雙的驚人頭腦,運用在棋盤上。假如生在不同的世界,,那種媲美「軍師」的能力——甚至能夠輕而易舉地,撼動天下。
但是——
這點其實,每個人,都一樣。
包括只能成為後繼者的木賀峰副教授。
包括不死之身的圓朽葉。
包括小姬,和理澄,以及出夢。
要說時運不濟,的確時運不濟。
要說懷才不遇,的確懷才不遇。
至少,和我不相上下。
「——然而,她們絕對不會希望……從我這樣的人身上,得到憐憫吧。」
她們,並未死去。
她們,曾經活過。
讓無趣的世界,變得有趣——
「叮——咚——」
電鈴聲傳來。
我正準備確認下時間,又想起手機電源已經關閉了,因此抬頭看向牆上的古董鍾。十一點整。
「………………」
呼。
出乎意料地,非常準時。
沒聽見開門聲。
也沒聽見脫鞋的聲音,或穿過走廊的聲音。
這點程度的聲響——大概可以輕易掩除吧。
沒過多久,紙門就刷地一聲,被用力打開。
「……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