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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見我贊成。
但我誓死否認你表達意見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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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見了這樣的現實景象。
如今已沒有任何人記得,連一絲浮光掠影的記憶也沒留下,曾經單槍匹馬為五月的京都毫不留情地帶來恐懼與混亂的殺人鬼,與我面對著面。在某個時間某個地點,淡然沉靜地,澹然沉靜地,一邊凝神細聽周圍的黑暗,不遺漏任何風吹草動,一邊進行著對話。
殺人鬼問我。
你有殺過人嗎?
我回答殺人鬼。
怎麼可能,我連一個人也沒殺過,殺人這種事情太離譜了。我不但從來也沒殺過任何一人,今後也不打算殺任何一個人。即使有過想要殺人的念頭我也都忍了下來。未來就算受到什麼樣的刺激引發衝動,我也一定會忍耐住。
殺人鬼對於我的回答只是苦笑。
騙人。
沒有騙人,我才不會騙人,沒什麼好騙人的。我跟你不一樣,可別混為一談。會去殺人的人,精神狀態都是崩壞的,根本就是心理異常。
簡直是荒謬絕倫的傑作啊。在這個世界上,在這種時代里,在這樣充滿了不幸和暴力和欺騙和流血和醜惡,有如垃圾場跟收容所般的世界的這種時代里還會有什麼沒殺過人的傢伙存在嗎?
我其實認為他說的一點也沒錯,但只有點頭並不能構成對話,因此故意持相反意見對殺人鬼施以勸誡。
真是偏激的看法啊。你所說的話觀念嚴重錯誤,簡直不堪入耳。這個世界上有的並不只是不幸跟暴力跟欺騙跟流血跟醜惡而已,還有其他東西。還有其他許許多多,多到甚至遠超乎你所說的那些。
好比說。
好比說幸福。
好比說。
好比說正義。
好比說。
好比說戀愛。
好比說。
好比說友情。
好比說。
好比說夢想。
真是傑作啊。
殺人鬼眯起如貓般的眼睛。
了不起,了不起,傑作,真是如假包換的傑作啊。簡直荒謬得可笑,愚蠢無知也要有個限度。那種東西根本就不存在,任何地方都不會存在,無論何時都不會存在,只不過是海市蜃樓般虛假的幻影。全部都虛假得令人反胃。幸福是不幸的偽裝。正義是暴力的反面,戀愛是欺騙的副產品,友情是流血的鏡面,夢想是醜惡的序章。無論命運或必然或因果或因緣或一切的一切,都只不過是為了殘殺希望而編織的具有破壞性的夢話。生存在這個世界上絲毫沒有任何價值可言,活著也無可奈何,猶如鏡花水月,人生只剩下絕望。蚯蚓也好螻蟻也好蒼蠅也好,全部全部都終將會死去,成為腐爛的屍體。就算活過又如何,殺人才是一切。除了殺人之外別無選擇。只要眼前有人就把那人給殺掉,只要背後有人也把那人給殺掉,如果身邊沒人就想辦法找人來殺,殺人與被殺彼此吞食。
我完全不覺得這話是認真說出口的,到了明天你肯定又會說出不一樣的話來吧。也許你會變成大言不慚地將正義與秩序掛在嘴上。殺人不過是為了生活,殺人毫無意義可言,殺人是一種藝術,殺人就是整個宇宙,宛如七色彩虹般變化多端,想必又會對同樣的行為賦予不同的意義。你就像是善變的化身,和我一樣就像是善變的化身。然而正因如此,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束縛你,甚至連自己說過的話也不行,你是非常自由的。
而你則是正因如此,非常地不自由。說得沒錯,這當然是玩笑話,就如同你的存在一樣是個笑話。哎呀哎呀真要命,你根本是奇蹟般地不自由啊。
殺人鬼如此對我說笑道。
不過我也不認為你說那些話是認真的。你是個大騙子,除了真話以外你什麼都說。因為你怎麼看也不像是會喜歡人類的那一型,也不是什麼討厭人類的那一種,你根本是憎恨著人類。
沒那回事啊,我喜歡的人可多了。人類拍攝出來的電影、人類創造出來的音樂、人類描繪出來的畫作、人類烹調出來的料理、人類生產出來的汽車或飛機、人類鑽研出來的學問、人類編織出來的故事,任舉一項都是精彩出色的成就。
你只是喜歡電影喜歡音樂喜歡繪畫喜歡料理喜歡汽車跟飛機喜歡學問喜歡故事而已。而你喜歡電影跟音樂跟繪畫跟料理跟汽車跟學問跟故事,正代表了你不把人類看在眼裡,不把人類當一回事。代表你只把人類當成生產藝術與文化的廉價裝置而已。如此看待事物的心態,是已經損壞的。
已經損壞的?
不良製品。
我覺得這樣說太過火了,簡直瘋狂。
那你喜歡人類嗎?
我喜歡人類。
殺人鬼大言不慚地說著。
我沉靜地問。
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麼要殺人。
殺人鬼沉靜地回答。
天曉得,我才管不了那麼多。那種事情,我根本完全不去想,既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不管我要殺了誰要殺多少人,一切都與我無關。都只不過是在我身外發生的事情而已。殺人對我的內心並沒有任何影響。
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麼說喜歡人類。
殺人鬼用相同的語調回答。
我喜歡人類。我喜歡人類。我愛人類。我必須這樣子持續說下去才行。無論真實情況如何,無論何者為虛假,我都必須這樣子持續說下去才行。如果不這麼做,我一定會開始討厭人類吧。
開始,討厭人類。
假如不那麼做,我一定會開始憎恨人類。唯獨這點,希望能避免發生。假如不從平常就努力催眠自己喜歡人類的話當真正喜歡的人出現時,我一定會不小心動手殺了對方。
你不認為自己是可以改變的嗎?
你不希望自己有所改變嗎?
我在這句話當中沉入睡眠,回歸夢境。
然後
然後迎接八月十五日星期一,同時也是終戰紀念日。
傍晚四點。
等到小姬從戰場(學校)歸來,坐上跟美衣子小姐借來的飛雅特500,準備出發。
「小姬,衣服不用換了沒關係。」
「哦。為什麼呢?」
「學生去參加面試的時候穿著制服比較能搏得好感。」
「原來如此。」
「特種營業也一樣喔。」
「春日井你給我閉嘴。」
在捨棄尊稱的同時,全員到齊。
我,春日井春日,紫木一姬。
「可是這麼狹窄的后座我絕對不要太難坐了啦。」
「又陰始像公主一樣要任性」
「沒關係唷,反正小姬我身體特別嬌小。」
「好那我就坐副駕駛座啰。」
全員都上了車。確認過車門已經完全關好之後,繫上安全帶。轉動鑰匙,前進出發。
目標是木賀蜂副教授的,個人研究室。
從古董公寓開車前往,車程約數小時據說是這樣子,至於實際情形,因為頭一次去,沒真正試過也不知道。無妨,就算要花上五個小時,有這些同伴在車上,想必也不會無聊吧。
「勾起回憶了嗎?」
眷日並小姐突然沒頭沒尾地說出這句話來。算了,反正此人用這樣的方式說話也不稀奇,沒頭沒尾又沒節躁本來就是此人的慣性,已經是常態了。
「什麼意思?」
「上個月的事情,場面似曾相識吧?」
「飛雅特,研究所前往類似的地方。開場的的確很相似。」我謹慎地回答道:「不過,再怎麼說都不可能會出現那樣的劇情發展了吧。畢竟木賀峰副教授又不像卿壹郎博士,從事那種荒誕無稽的研究。」
「是『不死的研究』沒錯吧?已經十分乘以三的荒誕無稽啰。甚至可以說令人捧腹大笑也不為過呢。」
「但這回只是去打工而已,又不是要去救出什麼人,況且成員也不一樣」
當時的同行者,是玖渚友跟鈴無音音。我斜眼偷瞧了下副駕駛座,以及照後鏡,然後緩緩地點了點頭。
春日井春日與我同一陣線。
光憑這點,已經沒什麼好啰唆的了。
「以這次的成員來看,應該沒問題吧。」
「哦。」
「雖然名為木賀蜂副教授的研究室,但規模似乎也還不到那麼誇張的程度。據說是由副教授的恩師從前經營的診療所改建而成所以,好像只比一般的獨棟住宅稍微大一點而已。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