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絕妙邏輯(上)兔吊木垓輔之戲言殺手 序幕

天才的另一面,顯然是引發醜聞的才能芥川龍之介——

「你其實是討厭玖渚友的吧?」

兔吊木冷不防、毫無預警和前言,極度自然且極度必然,沒有任何迷惑,沒有任何停頓,甚至沒有剎那猶豫和一絲顧慮,卻也並非特彆強勢倨傲,既像抬舉又像鄙視,就這麼輕描淡寫、爽朗乾脆、理所當然地直言不諱。

我沒有回答。

只是默不作聲地凝視這名曾經被稱為「害惡細菌」(GreenGreenGreen)的男子眼鏡後方。只是一語不發,只是默無一言,宛如跟這名男子對峙般地迎面互視。

兔吊木彷佛一開始就不期待我會回答,若無其事地續道:

「總而言之對你而言,我認為她的存在甚至可說是『憎惡』這種概念,是你厭惡的對象。厭惡,對,就是厭惡,你沒辦法否定吧?當然不可能否定。你可別跟我說,你從來沒有『要是玖渚友不存在就好了』的念頭喔。我不是指『我本人』希望玖渚不存在,你肯定不容許這件事,這也是不可容許的。沒錯只要少了那『死線之藍』(DeadBlue),你縱使稱不上幸福,至少也能過稍微正常一點的人生。」

我沒有回答。

「你想過嗎?你那被終極研究機構『ER3系統』視為特殊人才的腦漿,只比人類最強的紅色承包人略遜一籌的腦髓,有至少想過一次嗎?玖渚友為何被我們這群人冠上『死線之藍』這種極其騷亂不吉的稱號?箇中理由究竟為何?」

我沒有回答。

「沒錯,就連這點程度的疑問,就連基於這點程度的些微興趣與少許好奇心,而進行思考的渺小疑問,都沒能讓你動心思考。這並非對玖渚友的『逃避』,也不是『敬畏』,更不是『恐懼』,你究竟是想強調什麼?你的人生是對玖渚友的逃亡,打從第一次見到她就開始的逃亡大會。舉例來說,你回想看看就知道了,只要回想與她相遇前的自己就能明白。沒遇見她時,你儘管也無法昂首宣言『看吧!這就是我』,至少還能毫不自慚形穢地主張『自己』,擁有未跟他人混雜的真實『個體』吧?」

我沒有回答。

「舉例來說,就連本人兔吊木垓輔也被冠上『害惡細菌』這種違反事實,極度不名譽的蔑稱;話雖如此,比起玖渚友的『死線之藍』終究好了數倍、數十倍、數百倍,好到讓我痛哭流涕。例如你好像也知道的綾南豹,單純以規格來說,比玖渚友更加兇狠的那個探索者得到的名號也不過是『凶獸』(Chita)。哎呀呀,哎呀呀呀,更重要的是更重要的是你有沒有思考過呢?那個當時不過十四歲,現在也未滿二十的玖渚友,應該稱為少女、幼女或童女的柔弱女性,為何能夠成為我們的領袖?身為工程師,玖渚友確實擁有卓爾不群、出類拔萃的能力不,是戰力,可是在那群成員里,在我們之中絕非傲視群雄的冠軍。話雖如此,她無疑是我們的領袖。除了她以外,我們的領袖別無他人。對於這件事,你從來沒有感到奇怪嗎?」

我沒有回答。

「因為我們所有人都知道,因為我們所有人都明白。姑且不管玖渚友之外的八名成員是如何看待其他成員,可是我們所有成員都非常清楚,我們自己,自己本身這個存在若想跨越這條『生死之線』,鐵定是百分之一百的不可能。就連那個超級自我中心、絕不承認任何凌駕自己的存在和自己之外的概念、挑戰慾念與超越意識的具現者日中涼,唯獨這點她也必須承認。因此『死線』不,或許可能超越吧,應該可以超越。超越本身是輕而易舉之事,我不知道其他七人怎麼想,也不想知道,但至少本人有辦法超越。只要模擬一下,這是很簡單的,但我並不想跨越『死線』。說得更直接、更露骨一點的話,我@絕對不想跨越@,這種事連想都不願意想啊。與其到前方後悔莫及,不如一開始就選擇後退。我們察覺前方是禁止進入的異度空間,所以才有這種自覺。正因如此,正因如此才叫『死線之藍』,就是這麼一回事你也見過她哥哥玖渚直吧?」

我沒有回答。

「我跟他實際接觸的次數不多,但也很清楚他是非常正經、正常的人。你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嗎?幾乎基於相同基因所生的玖渚直和玖渚友,造成兩人如此截然不同的原因是什麼?這代表這種情況並非是什麼基因、DNA等先天性因素所致,朝這種方向尋求解答毫無意義。換言之,玖渚友是特殊突變。特殊中的特殊、特異中的特異、異常中的異常,這就是她玖渚友。而且脫序到讓人誤以為是玩笑,惡質到讓人無法視之為玩笑,就是這種類型的特殊突變,無法比擬的變質。你個性格其實也頗為古怪,不過你也不認為自己比玖渚友怪異吧?跟她比起來,你勉強、勉勉強強還算正常人的範圍,雖然對你而言,這或許是非你所願之事。」

我沒有回答。

「舉例來說,倘若人類最強這個媒介者代表『停止』,任誰都會同意吧?鐵定不會有人想出聲反對。歸根究柢來說,紅光所代表的就是這麼一回事;然而,玖渚友不是紅,反而是居於相對位置的藍,她是容許一切、許可所有事物,爽朗得令人會心一笑,猶如健康天空般的湛藍。話雖如此,她的存在卻為我,為我們,以及為你喚來永遠的停止,我說得沒錯吧?結果你一步都沒跨出。從與她相遇的那一剎那到現在的六年間,你沒學會任何道理、沒獲得任何事物、沒破壞任何東西、甚至無法愛上任何人,最後既無法發現任何東西,亦無法捨棄任何東西,這段毫無變化的六年歲月就這麼無為、無意義、無目的、無意識地停頓。你一直處於停止狀態,我說得沒錯吧?」

我沒有回答。

「正因如此,對你來說,『死線之藍』是厭惡的對象,是怨恨的對象,是殺意的對象。理論上來說,就是這麼一回事。她是徹底改變你一生的存在,不!不對她是徹底沒有改變你一生的存在,是不容許改變的存在。而你當然也不是愚蠢、庸碌、卑鄙的人類。

正因愚蠢才敏銳,正因庸碌才聰穎,正因卑鄙才機靈。不到一年,你就發現這難以辯駁的事實,發現『死線之藍』對你而言是『危險因子』(Killerapplication)。因此你逃走了,所以你逃走了,是故你逃走了。為維護自身安全,你化為單純的記號,逃向那出乎意料的龐大系統。我對此沒有妄加置喙、大肆批判的資格,這是你的自由。你至少也擁有自由,我對此表示尊重;可是,就連這種逃亡,就連這種『逃亡』的形式,都無法替你帶來變革,你最後又跟原來一樣,待在玖渚友身旁。就跟六年前一樣,守在玖渚友身邊。你也想過吧?你也思索過吧?所以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吧?只要沒有玖渚友,只要少了玖渚友,只要不去看這條生死之線。」

只要不去看。

只要不去看,究竟會變得如何呢?

我沒有回答。

「倘若你沒有『識人的眼光』雖然這種事只是,這不過是過度誇大的妄想不過是既快活又無趣的妄想。若非妄想,就是戲言嗎?你不但看見了生死之線,也遇上了玖渚友。假使只是如此倒也還好,雖然倒霉,至少還不算太槽;然而,最慘的是你不但愛上了她,更誇張的是,她也愛上了你。這堪稱空前絕後、前所未聞、也未曾有的最大不幸。你對此大概亦有所自覺,不過我可沒聽過比這更倒霉的事了。這世上沒什麼比男女相愛更不幸的事了,你們這種罕見存在之間的愛情更是如此。你自己也這麼認為吧?因為你愛她的心意,因為她愛你的心意,迄今到底造就多少犧牲者?你們周圍究竟有多少人因此受傷倒下,就此埋沒而逝呢?」

我想起了她們。以及他們。

我沒有回答。

「只要稍微回顧你的人生,隨便想想,就足以證明此事。就算不回顧,就算不去想,大概也能夠證明。只要稍微回想一下自己的人生。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血債血償,這就是你一路走來的人生。嗯,還真是象徵性十足。沒錯,就是『象徵』以象徵來說,剛才也略微提及的『凶獸』——綾南豹。在我們之間,他是唯一跟玖渚友同齡的少年,結成『叢集』時十四歲。換言之,就背負『年輕天才』的十字架這點而言,他跟『死線之藍』是同類者,雖然不是『正因如此』的必然,不過他在成員中與玖渚友最為親近,是最親近的存在。我跟綾南豹原是敵對立場,因此由我這個第三者來說或許不太恰當,但『凶獸』鐵定是愛上了『死線之藍』。不但為伊痴狂,而且捨不得移閉目光。天才總是孤獨而高傲,但並非所有天才都愛這種孤寂。同袍意識同類意識同族意識或是同屬意識,你想怎麼稱呼都無妨。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就是這麼一回事。你想必也從玖渚友那聽說過綾南豹的搜尋能力,不必我在此多加說明吧?」

我沒有回答。

「加上領袖玖渚友共計九人,倘若缺少任何一位,我們這個集團大概都不會成立,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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