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往常,上完課——放學後。
這一天,有十幾個學生跑到我的身邊來。
「慎一老師!」
一看之下,只見這群學生男女參半……但是清一色都是矮人。
「怎……怎麼啦?」
至今為止,我已經有過許多次被學生們團團圍繞的經驗,不過只被矮人們圍繞這倒是件稀奇的事,而且他們還全部用閃閃發亮閃耀希望光輝的眼神注視著我。
我知道他們八成是在期待什麼,但是這和想要新出的漫畫或動畫時的氣氛又有點不太一樣。
我驚訝地眨了眨眼睛,然後——
「羅倫的情況怎麼樣?」
「還順利嗎?」
學生們這麼問我。
這下我終於明白為什麼聚集過來的通通都是矮人了。
「你們——認識羅倫?」
羅倫不是學校里的學生。
而且,她的「工作」應該屬重要機密——難道是羅蜜妲走漏了風聲?可是,聚集在我身邊的矮人中並沒有她的身影。
我再度環顧四周,只見羅蜜妲站在稍遠一點的地方,一臉抱歉地縮著脖子。
啊……
「羅蜜妲說是機密事項,什麼也不告訴我們。」
一名學生嘟起嘴說。
順便一提,那是個男矮人,所以長得一臉大叔樣,滿臉鬍子的大叔嘟著嘴的畫面不知道該說是非常逗趣還是太超現實,不過姑且先不談這個。
「你們大家應該不知道羅倫在做什麼吧?」
「不知道。」
「不過我們聽說她被選去擔任非常重要的工作。」
「啊啊……原來如此。」
想來羅蜜妲也不至於會做出把一切全盤托出這種事。
不過,站在她的角度想想,自己父親手下的工匠被叫去做的工作,是根據情況不同,甚至可能會影響到帝國外交的重要案件,這可夠讓她驕傲了!而且,從羅倫她的家人、朋友口中大概也可以知道她每天都被傳喚進城……這種程度的情報泄漏也是無可奈何的。
正因為羅蜜妲有分寸,沒有泄漏真正重要的情報,所以大家才會這麼在意、對羅倫的情況感到焦急。
「我想羅倫肯定很認真地在工作。」
「會不會努力到搞壞身體啊?」
這些話是從矮人少女們口中說出來的。
但是,矮人少年們——雖然充滿了種種怪怪的感覺,但是姑且不談這個——的表情大致上也跟她們一樣,我知道他們每個人都很關心羅倫,單單是一個矮人被委任了重要的工作,就能幫助他們的地位往上提升……他們大概也有一部分是寄予這樣的期待,在心中打著這種如意算盤,不過並不全然如此。
從他們問我羅倫「會不會努力到搞壞身體啊?」這點就足以證明。
「老師,情況到底怎麼樣嘛?」
學生們用夾雜著不安與好奇的表情問我。
雖然我也可以高舉保守機密的大義之旗拒絕回答,但是——
「哎呀……嗯。」
我露出苦笑說。
「她是很努力沒錯,詳情我不方便說,但那是只有她才能做得到的艱難工作,所以並沒有那麼簡單就能上手。」
「喔……」
學生們一臉困惑地你看我我看你。
我也想將羅倫的情況詳細地告訴關心她的學生們,但是,就算提出這個計畫的人是我,機密就是機密——總不能一五一十地什麼都說出來,說出來就幫不上佩特菈卡的忙了。
總而言之——
「我知道你們很關心,我也會注意,不會讓她太過勉強的。」
「啊,好!」
聽到我這麼說,矮人少年少女們總算露出了笑容,對我點了點頭。
※
……話雖然是這麼說。
羅倫的「特訓」已經展開了十來天。
但是情況卻完全沒有改變。
讓人偶動得如活人般栩栩如生,可以。
讓人偶模仿佩特菈卡,動得跟本人一模一樣,也可以。
但是,一旦眼前沒了佩特菈卡這個範本,羅倫就不會操縱人偶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被光流先生斥責讓她留下了心靈創傷……只要讓她在沒有範本的情況下勉強去操縱人偶的話,人偶的動作就會越來越遲鈍,最後甚至動也動不了,結果她就會哭出來。
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所以,我們也想盡了各種解決辦法。
比方說,因為佩特菈卡是皇帝陛下,也就是王公貴族,為了讓每個人都覺得人偶的動作看起來充滿貴族氣息,我們不只讓她模仿佩特菈卡個人,也決定讓她從學習上流階級的禮儀開始著手。
採取的形式是由札哈爾宰相將身為一名貴族最低限度的禮儀條列下來,然後我們再以此為基準來教導羅倫。
羅倫把條列出來的禮儀全部記下來了。
而且是以令我們吃驚的速度。如果我把札哈爾宰相列的條文念錯了,反而還會被她當場指正——她以這種驚人的正確度把這些禮儀全部記下來了。
可是……也就只是記下來而已。
她完全無法應用。
(這該說是死腦筋還是……什麼呢?)
我突然想起了某種電腦遊戲。
那是一種要安排好機器人的行動,讓機器人進行戰鬥的遊戲。玩家無法直接操作機器人,而是要以「這種情況要這麼做」的感覺排好步驟,組合出可以因應各種狀況的程序,這點正是那種遊戲的醍醐味。當然,要是組合出有漏洞的程序,機器人就會完全不動,或是一直卡在同一個地方跳針,完全派不上用場。
她就像這種遊戲一樣無法變通。
只要下達詳細的指示就能動。
可以像台機械般非常精密、正確地再現指示的動作。
但是,一旦叫她「隨意地動一動」,她就會馬上因為「不懂」、「做不到」而哭出來。
因此——
「……嗚……嗚嗚…………嗚啊啊啊…………」
今天房間里也迴響著羅倫的哭聲。
她坐倒在房間中央哭泣,站在她面前,總覺得好像是我們在霸凌她似的。說不定對她而言,這已經是在霸凌了。
怎麼辦啊?
我看著房裡另外兩個人的臉,向他們求救。
然而——和我對上視線後,美野里小姐只是搖了搖頭,光流先生則是死了心似的聳了聳肩。繆雪兒、羅蜜妲和羅伊克今天並沒有來參加特訓,畢竟羅倫不先操縱好摸型的話,他們什麼事也不能做。
「…………」
我將一口差點吐出來的綿長嘆息吞了回去。
佩特菈卡現在不在,因此也沒辦法讓羅倫模仿她的動作。
不對……這樣不行啊,一點進展也沒有。
「嗚嗚……」
羅倫眼眶泛淚抽泣著。
佩特菈卡的人偶在她身旁一動也不動地呆立著。
看到羅倫這個樣子——光流先生用手抵著下巴,像在思考什麼似的看著她。
「吶。」
突然——光流先生對著我和美野里小姐說。
「先暫時中止這個訓練吧,這樣下去沒完沒了。」
「咦?可是……」
我偷偷地瞥了羅倫一眼。
事實上,我心中早就已經有「放棄」這個選項了,所以之前也曾經表示「做不到的話也沒辦法」,提議把她撤換掉另尋他人——結果羅倫一聽到我這麼說,就像是世界末日般哭得更大聲了。
因為做不好,所以她哭。
但是,跟她說不用做了,她也哭。
從在學校里發生的那件事就可以知道,矮人們即使不清楚詳情,對羅倫也寄予了相當深厚的期望。羅倫也明白這點,所以很害怕會「被撤換」。
但是——
「我的意思並不是要把她撤換掉。」
光流先生說。
「羅倫只要看過一次動作就能完整地重現出來,所以,在陽台上向國民揮揮手這類形式固定的作業以現在的狀態大概就足以勝任了。只要請陛下事先多實際演練幾種動作模式,最後再加以組合就好了。」
「這……」
話倒是說得沒錯。
隔著一段距離遠遠眺望根本看不出來,只有在有對象、需要進行具體互動的場合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