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四話 撫子·咒蛇

001

千石撫子曾經是我妹妹的同學。我有兩個妹妹,而千石撫子則是小妹的朋友。小學時候的我和現在這副沒出息的德性不同,是一個還算有點朋友的普通小孩,不過該怎麼說呢,那時候的我很喜歡和大家玩在一塊;但卻不喜歡和特定的人混在一塊,下課時間會和班上的人打成一片,但放學後卻鮮少跟大家一起玩耍。真是個令人討厭的小孩。無論是說起來還是回想起來,都是一個討人厭的小孩。我不想多談,也不願去回想。哎呀,這就叫三歲定八十,還是說恰好相反呢,總之我只是單純地想告訴各位:自己從以前開始就是那種人罷了。因此,小時候我沒特別在學什麼才藝,但還是常常一放學就馬上回家,而常來我們家玩的人就是千石撫子。現在我那兩個妹妹總是孟不離焦、焦不離孟,三不五時膩在一起,感情好到身為哥哥的我與其說是擔心,倒不如說是覺得噁心的境界;但她們在小學時,比較常分開行動,我的大妹是徹頭徹尾的室外派;小妹則是室內派,每三天就會帶學校的朋友回家裡玩。千石撫子也不是和小妹特別要好,感覺像是小妹的眾多朋友之一吧。這裡用「吧」讓句尾變成了不確定語氣,老實說這是因為我不太記得那時候的事情;話雖如此,若突然要我回想的話,小妹帶回家裡的朋友當中,我對千石撫子還算有印象。這是因為,放學後沒跟朋友去玩、總是直接回家的我,常被迫要去參與妹妹她們的遊戲(當時兩個妹妹和我同寢室。我升上

國中之後,雙親才讓我單獨一個房間),大致上都是叫我去湊人數,玩桌上遊戲喧鬧一番,然而小妹和千石撫子一同玩樂時,出聲叫我的機率卻異常之高。簡單來說,我兩個妹妹的友人眾多(這點至今不變,可說是兩人的共通點,她們很擅長站在人群的中心。這點讓我這作哥哥的羨慕至極),而兩人帶回家的同學當中,千石撫子是單獨行動型的少女,這點可說是十分稀奇。說明白一點,在我眼中妹妹的朋友看起來都是一個樣,但我會記得她的名字卻是很必然的,因為她總是單獨來訪,沒有和別人三五成群地跑來。

但是,也只有名字而已。

其他部分我還是記不太清楚。

因此我下面這句話的語尾也會變得曖昧不清,實在是抱歉之至——在我印象中,千石撫子是一位內向不多話、總是低著頭的少女……的樣子。但也僅只於印象,實際如何我並不清楚。那可能是妹妹其他朋友們的特徵也說不定,也或許是我當時某位朋友的特徵吧。追根究柢來說,我在小學的時候,覺得妹妹帶朋友回家是一件讓我非常困擾及厭惡的事情。更何況我是被迫去當玩伴,對她們當然不可能有好印象。現在回想起來,妹妹那些朋友反而覺得比較困擾吧,因為她們必須要和朋友的哥哥一起玩。

不管怎麼說那些事情都已經過去,只不過是當時我身為小學生的直觀罷了,希望各位能夠理解。實際上,我升上國中以後,小妹也很少帶朋友回家裡玩,就算有也不會找我一塊同樂。我們不同房或許也有關係,但應該有更多其他的理由吧。就是這樣。況且,我兩個妹妹國中都讀私立學校,人際關係也幾乎在她們小學畢業時就重新洗牌了。千石撫子是小妹的同學這點,是小學時候的事情,現在早就已經不是了。她們現在不同校。因此我最後一次見到千石撫子,就算我再怎麼保守估計至少也都是兩年前,而實際上恐怕已經是六年前的事情了吧。

六年,

這段時間已經足夠改變一個人。

至少我認為自己已經完全變了個樣。就算我從以前就是這副德性,但現在和以前還是有段差距。小學的畢業紀念冊讓現在的我感到十分痛心,目不忍睹。我剛才還說了小學生的感性這類無聊話語;但仔細想想,我不覺得現在的自己比以前優異,或是勝過往日的自己。人們說回憶總是會被美化——不過,沒錯,讓人十分痛心、無法久觀的不是小學時代的我;而是小學時代的我看到現在的我這樣,才會如此認為吧。不,假如此時此刻,我在路上巧遇小學時代的我,我倆可能都不會發現站在眼前的這個人就是自己吧。

這是好是壞我不知道。

我無法向過去的自己誇耀現在。

但是,上述的情況還是偶爾會有。

不管是誰都一樣也說不定。

因此,我再次遇見千石撫子時,剛開始也不知道她是誰。我稍微花了一點時間,才想起她的事情。要是我能馬上,不是馬上也好,只要能早一步注意到那個人是她——注意到她被蛇纏上的話,這個故事或許就不會迎接那樣的結局吧,我一想到這點就會覺得悲愁難解,但這股後悔對她抑或對怪異來說,肯定毫無意義。這次的故事,倘若要我直接從結局開始說起的話,千石撫子這個人對我而言,已經從印象模糊的妹妹朋友,升格成一個我這輩子都無法忘記的人,似乎就是這樣。

002

「阿良良木學長,抱歉讓你久等了。」

六月十一日,禮拜天。

應該說真不愧是體育系吧,上午十點五十五分,比約定時間早了五分鐘,在約好碰頭的地方——我倆就讀的直江津高中正門前,小我一屆的學妹、前籃球社王牌‧神原駿河朝我狂奔而來,結果因為速度過猛而蹬腳一躍,輕鬆從我頭上越過,隨後她落地轉身,將右手放在胸前,露出爽朗的笑容開口說道……以一個高中三年級生來說,我的身高雖然不算高,但應該也不是那種會被比自己還要嬌小的女性,從正面飛越頭頂的身高才對,看來這個認知我有必要重新修正的樣子。

「不會,我也才剛到。也沒等多久。」

「沒想到……阿良良木學長這麼明顯地在顧慮我,怕對我的心情造成多餘的負擔,學長果真是一個性情高尚的人物啊。與生俱來的度量就是和其他人不一樣。如果不退三步抬頭仰望的話,像我這種人根本無法看清楚阿良良木學長的全貌。我們才見面幾秒鐘,我的心就已經如此被打動,學長的器量之大,真是叫我驚訝萬分啊。看來我光是為了阿良良木學長,就必須用光我這輩子所有的尊敬啊。這太驚人了,實在是讓我感到悔恨啊。」

「…………」

這傢伙還是老樣子。

還有,別說什麼我很明顯地在顧慮你好嗎?

這邊你應該裝作若無其事,假裝沒注意到我的溫柔才對吧。

「我是真的才剛到。而且,就算不是這樣,你也比約定時間還要早到,所以沒必要向我道歉啦。」

「不行,這點我不能遵從。不管阿良良木學長怎麼說,沒能比學長先到,就已經構成我道歉的理由了。我覺得浪費長輩的時間,是一個無法被原諒的罪惡。」

「我不算長輩吧?」

「你是大我一歲的學長,所以是長輩。」

「是這樣說沒錯啦……」

那單純只是年齡上的問題。

或者是身高上的(物理性質上的長輩)。

可是,那身高也是她輕鬆一跳就可以越過的高度。

神原駿河,直江津高中二年級生。

到上個月為止,她還是籃球社的王牌選手,全校第一的名人和明星,是一位眾所皆知的人物。她加入私立升學高中的弱小運動社團一年,就帶領隊伍進軍全國大賽,這不管她本人願不願意,都會變成校內名人和明星吧。我這種高不成、低不就的吊車尾三年級生,照理是不可能和她說到話,對我而言她應該是一個高不可攀的可畏學妹。前陣子,她以左手受傷為由,將隊長的位子讓給了學妹,提前退出了籃球社。這項消息不知在校內造成了多大的震撼,我至今記憶猶新。恐怕這記憶永遠不會凋零吧。

神原的左手,

現在依舊纏著繃帶。

「沒錯。」

神原平靜地說。

「我現在已經退出籃球社了。只有籃球這項優點的我,已經無法對學校做出任何的貢獻。所以,我希望學長能夠用平常的方式對待我。」

「對待你……你對任何事情都很有自信,有時候卻有點看輕自己啊。別說那種話啦。你以前對籃球社所做的貢獻,不會因為你提早退出就灰飛煙滅啊。」

提早退出的事情讓她很在意——我想不是這樣吧。老實說,發生了那種事情,要她維持原本的自己反而沒有道理吧。但是站在我的立場來看,我還是不希望神原把那種妄自菲薄的話語掛在嘴巴上。

「謝謝阿良良木學長。學長的掛心讓我不勝惶恐。你的心意我就收下了。」

「我說的話你也要聽進去。唉呀,那我們走吧。」

「嗯。」

神原說完快速繞到我的左側,以相當自然的動作,用自己的右手牽了我空無一物的左手。與其說是「牽」,感覺不如說是「手指糾纏在一塊」。她的五根手指和我十指相扣。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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