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染上蒼藍與橙橘的拂曉天空,矗立著一道巨大黑影。
那是塔。從地表高高聳入天際的巨大御柱。
——被稱為『天御柱』的建築物。
俯瞰地表,就會發現那根柱子貫穿一個巨大齒輪而紮根。
那是櫻田門區——位於多重區塊領域·東京最上層的都市。
這座小型都市直徑約數公里,其中『天御柱』佔了大半面積,因此沒有平民住在這個區塊。
但中央——圍繞『天御柱』而建的城郭內住著人。
從很久以前的舊時代起就一脈相承的一支家系,與侍奉他們的人。
城郭周圍刻著深溝,與櫻田門區分開,構造獨立。
這個世界的都市因為齒輪的性質,註定要不停旋轉,但這個地方卻是少數例外,具有不動的性質。
在這座不動的城郭的※曲輪之一——(譯註:城內以牆垣溝壘區隔出的區域。)
城門上方有座青翠欲滴的綠與水空間。
非人工物、充滿真正自然物的廣場。
空中庭園。
庭園邊緣設置了能將區塊內外一覽無遺的瞭望台。
——一名年輕女子站在那裡。
穿著染成淺櫻色的絲質襯衫,配上手縫黑套裝與淺口女鞋。
充滿光澤的黑髮傾瀉而下,落在腰部以下。
雖然打扮看起來像是大學畢業剛出社會的小丫頭,但眼神卻不一樣。
普通女人絕對不會擁有這種經過淬鏈、強韌如鋼的漆黑眼眸。
那銳利的眼神正看著在城門前擺開陣勢的『軍方』。
——目前這座『皇宮』被包圍了。
●
蓬子大致理解目前這個國家發生的混亂與危機。
她也清楚自己對此束手無策……
「——情況不如意呢。」
這麼低聲提醒自己振作以後,蓬子改變視線。
她轉動左手,拉下袖子。
露出的左手腕戴著一支白銀手錶。機能簡樸。表面刻著細小不顯眼的「MARIE」字樣。
時間是五點十七分。
距離下方『軍方』通告的『強行攻堅』,還有四十三分鐘。
二月八日——深夜發生秋葉原恐怖攻擊事件,拂曉之際出現了未知巨大兵器。
電磁兵器造成秋葉原區機能停止,前往迎擊的『軍方』全軍覆沒。
政府發布國家緊急事態宣言,剝奪總理大臣的統帥權,以煽動內亂及誘致外患罪加以告發。防衛大臣也有同樣嫌疑——
然後媒體搶先報導了巨大兵器的存在。
這麼一來,市民還沒從恐怖攻擊事件的衝擊恢複過來,又得知東京陷落的危機,頓時陷入恐慌,各區塊同時發生暴動。
警察無法應付這場混亂,要求『軍方』出動。
但就在『軍方』指揮系統大亂之際,部分以年輕將校為中心的部隊叛離了。
他們立刻襲擊市谷區的駐屯地,帶走兵器庫保管的裝備,攻入櫻田門區包圍『皇宮』。
——這就是日後稱為『二·八事變』的騷亂的概要。
「——已經不能再交給上面處理了。」
在交涉席間,年輕上尉這麼說。
「對於這場國難,政府和『軍方』完全不肯盡半點責任。不對,別說是盡責了,從默認研究電磁技術這件事開始,推本溯源,一切都是上面造成的局面。繼京都事件之後,緊接著又發生這種事——我們已經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蓬子心想,這番話確實中肯。
至少高層已經失去機能,而且的確也是他們造成這場危機。
接著上尉還這麼說了:
「我們沒有時間。巨大兵器的威脅依然存在,總理向ISS提出的『神之杖』使用要求也還沒撤銷。我們必須儘速奪取政權,與巨大兵器及其他國家展開交涉。但是要證明我們掌握實權,就需要象徵——殿下。」
蓬子心想,問題就在這裡了。
這個理論在某一層面是正確的。就算用武力打倒現政權,如果沒有承認其正統性的東西,最後還是會淪為單純的反叛行為。
能夠證明其正統性的——哪怕只是個儀式也好——就只有自己這些『皇宮』之人而已。
然而,既不是卧病在床的天皇,也不是年紀還小的弟弟室子,而是拱出了正式代理御座的自己——星宮蓬子內親王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但那個象徵究竟能發揮多少效力呢——?
年輕上尉熱切地說:
「這個國家已經腐敗了。必須矯正才行!我們為此擅闖陛下寢殿一事雖然不容辯解,但是殿下,能不能請您為了這個國家協助我們!」
說實話——蓬子心想。
個人非常明白他們的心情,也覺得所書甚是。如果時代不同,又或者狀況和現在稍有不同,或許早就賜予他們※錦之御旗了。(譯註:天皇賜予官軍的軍旗。)
但現實不像空想那樣甘美。
正因為如此,給他們的答覆早就確定了。
「——沒有意義。我拒絕。」
年輕上尉的表情扭曲了。
蓬子露出鋼鐵般的眼神看向在場的將校,告訴他們:
「我勸各位也停止無益的行為,立刻重返原隊,堅守崗位吧。雖然不能不處罰,但我會以我的名義寫請願書,替各位儘可能減輕罪狀。」
「殿下!還請您重新考慮!」
「我已經充分考慮過了。這就是考慮後的結論。」
上尉漲紅了臉,發出宛如低吼的聲音說:
「我們不能退讓。既然殿下無論如何都要拒絕,我們已經有心理準備,就算訴諸武力也要問出結果。」
「沒辦法。那麼就隨你高興了,上尉。」
「……您以為這只是威脅嗎?」
「不。你有你的想法吧。但是我也有我的想法、我的職責。我不能屈從妥協。」
交涉決裂了。之後雖然也安排了多次無濟於事的交涉——但不管怎麼說都沒有時間了。
二月十日上午六點整——這就是他們預告的『強行攻堅』時刻。
「——殿下,原來您在這裡嗎?」
聽到有人從背後叫自己,蓬子轉身。
眼前是一名身穿黑色燕尾服的瘦小老人。
「楠木先生。」
「您要知道,這種時候單獨行動是很危險的。」
「就算殺我也沒有意義喔。考慮到他們的目的,反而無論如何都會設法避免那種事發生吧。」
以武力闖入『皇宮』這件事本身就已經是危險行為。要是皇家鬧出人命,將永遠不可能證明他們的正統性。
但楠木侍從長抱持懷疑地回應:
「他們的指揮官或許是那樣沒錯……但是,受一時狂熱驅使的人,並不是人人都像殿下這樣明智。」
蓬子點頭同意,同時浮現別的想法。
「假使人人都明智,就不會演變成這種局面了嗎?」
「不曉得……但是,或許只要像殿下這樣的人擔任上位者——」
「這就難說了。我終究也只是個無力的弱女子。」
蓬子自嘲地笑了以後,視線轉回瞭望台下。
她仔細觀察擺開陣勢的部隊,低聲說:
「他們也是自認正確才會那麼做的吧。」
「真是一群愚蠢之徒。居然擅闖『皇宮』。」
「或許是。但是,說他們愚蠢的我們,並沒有比他們更有能力喔。」
聽到蓬子的話,楠木侍從長驚愕喘息地問道:
「殿下——那麼殿下的意思是他們是對的?」
「不。我在交涉時也說過,沒有意義。在他們進行明確威脅,引發內亂的時候就已經沒什麼好談的了,但是——」
蓬子停頓一口氣,繼續說:
「假使我贊同他們,承認他們的正統性——又會有什麼改變呢?」
「殿下,您這話是……」
「我並沒有看輕權威。但就算國民因此接受了,那終究不過是表面工夫,其他國家……或操作那架巨大兵器的人究竟會看重幾分呢?」
「根據情報,他們是舊滋賀『軍方』,這是他們對政府發動的政變……既然如此,我想他們不會看輕皇家的權威吧?」
「——真的是那樣嗎?我認為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