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這個東西,還真是冷酷無情啊。
比方說,在一個暖烘烘的夏天,明明還很想睡卻非得上學的清晨里,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心裡總是會忍不住這麼想。
「呵~~………………啊…………」
從喉嚨發出的呵欠,像是從破喇叭吹出的聲音一樣,讓人不敢恭維。
「……好和平喔……」
我在半夢半醒中,這樣喃喃自語。
彷佛這陣子的惱人事件從不曾發生過那樣,我平靜地睜開眼睛。為什麼會這麼寧靜呢?每天早上總是用慘絕人寰的電擊或是水攻戰術叫我起床的堂妹,還有那個一天到晚惹麻煩的寄生蟲,今天好像都不在呢。
——多美好啊。這才是我渴望的安穩生活。
用晴耕雨讀這幾個字來比喻,或許誇張了點。不過,我真的很喜歡這種寧靜的氣氛。拜託,這樣平凡的日常生活——
「一定要永遠持續下去啊……」
時值七月。溫暖陽光透過窗戶灑進房間里,整個人被曬得有點溫熱。最熱的部分就是肚子那裡了,感覺就像有個暖水袋擱在那兒……又像是有個人貼在上面的那種溫熱感。
「……嗯?」
等等,奇怪了。
怎麼只有局部有如此明顯的溫度上升?
我沒有睜開眼睛,只把手伸向自己腹部的方位。
……就在那裡,有一種軟嫩的觸感。我順手拉了拉、捏了捏。那玩意兒像是有彈性般縮了回去。
「這觸感是……」
臉皮嗎?
接著,我把觸覺集中在下半身……這才發現,之前那個地方失去感覺的原因,是因為有重物壓在上面,造成腳部血液不通引起麻痹。
「唔!」
放棄了。還是睜開眼睛看個究竟吧。
「吸——」
「……」
果然猜中了。
透過鼻尖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頭閃耀著有如上了一層琺琅漆的白桃色頭髮。再往下看去,是對著我的腹部呼出的熱氣,還有——口水。最後是零距離緊貼在一起的雪白肌膚。
棉被和衣服褪到一邊、臉頰貼著我腹部,一副沉浸在幸福中的那張臉,就是我的絛蟲(注1)進化版——實存寄生砂奈就睡在那裡。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嗯嗯……」
砂奈睡眼朦朧地挪動了身體。
「嗯嗯……唐……人……?」
然後又啪地貼了回去。
註:原文「サナダムツ」為日文「條蟲科、裂頭條蟲科」扁形生物總稱,經查中文學名屬「絛蟲綱」,自本集起修正。
微甜的體香飄進我鼻子裡面。從她身上睡衣的縫隙,隱約可見柔軟的肌膚。
「走……走開……砂奈——————!」
我用盡全身力氣,從棉被裡跳起。趴在我肚子上的砂奈也跟著滑落。
「啊……!唐人……?」
她盯著我瞧了半晌,表情突然一亮,然後整個人就要撲上來。
「哇——!唐人——————!早安——————!」
「早、早、早……」
才剛起床的我,發出接近MA的最大音量。
「早安個頭啦——————!」
「咦!?」
「砂奈!你怎麼會睡在這裡?我不是說隔壁有空房間,要你去睡那裡的嗎?」
「啊……」
砂奈舉足無措,支支吾吾地解釋:
「因為……因為!你知道的……就是生物學上說的那個歸……歸……」
她側著頭,食指頂著臉頰。
「……歸腸本能?」
「你想說的是歸巢本能吧!」
為什麼一大早就會出現這種寄生蟲味十足的談話呢?理由只有一個——這個女孩是寄生在我肚子里的絛蟲,而且還是進化型。
時間過得真快,打從發生砂奈寄生在我肚子里的騷動至今,一晃眼已經過了兩個多星期。現在的砂奈——本體住在我肚子里,分體則是住在我家當食客。
「因為……!人家的本體寄生在唐人的肚子里……當然會想待在唐人身邊羅!這有什麼好奇怪的!還有,人家隨時都會保護你,你應該心存感激才對呀!」
砂奈挺起胸膛,驕傲地哼了一聲。
「而且,現在人家可是免運費幫你輸送養分呢。」
「什麼運費!是哪一家的網購?」
嗄?砂奈一臉意外的表情,嘴裡小聲嘀咕:
「所謂的運費,就是從小腸配送到大腸的……」
「STOP——————!接下來的過程一定很噁心,還是別說啦。」
一大清早就被這些莫名其妙的對話搞得心煩意亂。
「……咦?」
砂奈看著我,臉上露出詭譎的笑容,然後故意在我的肚子上摸來摸去。
「這裡是提供人家營養的很重要的大腸!」
來回遊移的手指,冷不防在我肚皮上咚地戳了一下。
「就在這邊,往左彎。」
「手指不要滑來滑去的!」
「這是美麗的小腸和十二指腸。人家無時無刻都在想著,要如何保護這腸子,還有唐人,所以說……」
結束政見發表般的口吻後——砂奈恢複一貫語氣,間了一貫的老問題。
「要不要我當你女朋友呀?」
「不要!每次說到最後,都會繞到這個話題!」
「哼——!唐人是大笨蛋!沒出息的宿主!光溜溜的腸子!」
「好痛好痛好痛!不要在我腸子里亂動啦————!」
打從和砂奈同住以來,每次吵到最後都會變成這樣。
真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我的寄生蟲竟然想當我的女朋友。
「嗚嗚……唐人……讓人家當你的女朋友,好不好嘛……」
「……唔……」
砂奈抬起淚眼,望著我。
呃,該怎麼說呢。從外表看來,砂奈的確是非常可愛的女孩。
對一個健康的高中男生來說,每天面對這麼可愛的女孩主動投懷送抱,什麼時候會失去理性,恐怕是遲早的問題。不過像這種時候,我都會冷靜地告誡自己。
閉起眼睛,在腦子裡想像——
在意識的彼方,有個穿著和服、牽了條狗的男人,威風凜凜的朝我走過來。
「唐人先生……被短暫的慾望淹沒之前,一定要冷靜思考……吾輩的人生晚年,被一種叫做班氏絲蟲的寄生蟲寄生,下場非常凄慘……」
「啊……西鄉先生。」
在我意識里的西鄉隆盛(腦內),親口這麼對我說:
「天氣真好啊……和勝先生討論江戶城無血開城的那天,也是這種好天氣呢……」
「是嗎……Thank you,西鄉先生。已經沒事了,你可以離開了。」
「咦?先生沒有問題要問嗎……?」
「是的,我已經充分了解你想說的話了。」
「是嗎……」
西鄉先生牽著狗,神情落寞地離開。
是的。所以,結論就是這樣。
……呃……要是人家這麼問我,以常識來思考的話,和自己肚子里的寄生蟲交往這件事,是可行?還是不可行呢……?
當然是不可行啦!(←結論)
就因為這個原因,我一再忍耐砂奈的投懷送抱,堅守身為人類應該遵守的倫理。
就算對方是個可愛到不行的正妹,也要忍住。
而且……我心裡多少也猜得到,要是我跟砂奈變成那種關係,到時候肯定問題一大堆。
「哇哈哈哈哈!噁心的愛情喜劇上演啦!違背倫常的起床戲!我都看到啦,哥哥——!我不會讓你們稱心如意的——!」
瞬間,狹窄的房間里,傅出像是地獄獄卒的聲音。
「唔……今天還是來了……!櫻!你在哪裡?躲到哪去啦?」
在房內看了一圈,並沒有看到發出那個聲音的人影。
「在外面嗎——————!」
打開房間的門。
「在窗戶後面?」
用力推開窗戶。
「在裡面嗎——————!」
拉開床單。
「奇怪……到底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