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醜惡祭 下 終曲

終曲

我醒來的時候,已經身處病房了。

蓋著純白潔凈的被單,在日光燈的光亮下躺在病床上。枕頭很軟。房中飄散著消毒液的味道。在床邊,有插著紅色虞美人的花瓶、顯示著自己心跳的心電圖機,以及點滴架。我向感到冷風的地方看去,自己頭上方的窗,好像正微微打開著。我將空氣從鼻中吸入,自嘴呼出。就這樣緩緩的,緩緩的重複著呼吸。這是為何呢。自己心中感到像這樣沐浴在風中,平穩呼吸著的感覺是那麼懷念。就像自己很久沒這樣呼吸過似的。不過話說回來,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呢。雖然從房間的裝飾來看,明白這裡是醫院,不過卻一點也弄不清自己的現狀。頭昏沉沉的,身上也沒有力氣。我開始思考。探尋著自己的記憶。自己的名字、年齡、家人。這都記得很清楚。於是我便向更深層的記憶發掘而去。思索著這幾天里自己的行動。那天在學校上體育課時,自己摔倒,把膝蓋蹭破了好幾處,之後去打工,杉原小姐給了自己很多創可貼,我向她道謝,再來是去商店街買晚飯的材料,隨後我,在家裡的郵箱中發現了紅色的信。我看到裡面的照片,讀過信上的內容後,決定了。自己被帶到一個昏暗的寬敞地方,在那裡和一個魁梧的男人戰鬥。和那殺死自己父母的可憎仇敵,戰鬥了。但是,自己卻被他狠狠地揍著,狠狠地踢著,在周圍眾人的嘲笑聲中,被他擊垮在地上。這就是最後。自己記得的,只到這裡。我想起來了。全部,都想起來了。對,我已經死了。我接受了敵人讓我報仇的邀請,被打敗,被殺死了。明明,應該是這樣的……。病房右邊的門被靜靜地打開,有什麼人走了進來。那是位胸前抱著病例的年輕護士小姐。那護士小姐微笑著對自己說:「雖然康復需要花費些時間,不過放心吧。你一定會好起來的」。我的頭現在還很遲鈍,還很沉重,所以理解不了她說的是什麼意思。這就是現實嗎,也或許是我自己未完的惡夢,但我搞不清楚。護士小姐檢查了心電圖,確認了下吊瓶里還有多少藥液,說句「稍微等我下喔」就走出門去了。這時我聽到一個小小的跑步聲。隨著這跑步聲衝到我床前的,是個幼小的女孩子。那是本應被我留在家裡的,我的妹妹。「姐姐!」。妹妹哭了出來。抱著躺在病床上的我,哇哇大哭出來。我感到那小手撫著自己的面,聽到那熟悉的聲音,終於明白了。明白自己還活著。自己從那深深的洞穴中,從那無底的黑暗裡,逃脫了。自己得救了。可是,為什麼?自己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所以我問妹妹,「到底是誰救的我?」

妹妹擦去淚,擤擤鼻子,告訴我道

「是糾紛處理人先生救你的啊」

「……糾紛……處理人……?」

妹妹聽到我的話,大大的點著頭,之後繼續對我說道。

看她的表情,和在自豪著似的。

「就是糾紛處理人,紅真九郎」

十二月二十六日。周六。

大概所有學校的校長,講起話來都會拖這麼長吧。

星領學園的第二學期結業式時的講話自然也不例外,校長的致辭以一般閑聊為始,逐漸變為對最近學生們品行不良的哀嘆,緊接著又追憶起自己的童年時代與現在作比,從強調自己童年殘酷的戰爭體驗一直發展到對社會的悲觀情緒,最後,他用告戒所有學生要過有規律的生活作為結論,結束了講話。這使得結業式一直被拖到十一點多才終於結束。雖說真九郎在這期間基本都在打瞌睡,不過他也算是有站在那裡,從體育館回到教室,正當他感嘆著人類的習慣真是厲害啊的時候,成績通知單發了下來,班主任園田老師講著假期間的各個注意事項,在說過「那麼各位同學,下學期再見了」道別離開教室後,班會也結束了。除了要做掃除和值日的學生外,其他人都離開了學校。真九郎也是抓起書包離開教室,走出學校去和紫會合。騎場送了他們一段,真九郎在站前和紫下了車,走向『猿丸』超市。

真九郎從堆在超市門口邊的購物籃中拿起一個,挎在胳膊上,先向蔬菜賣場走去。

「呃,白蘿蔔和茼蒿。還有,也需要白蔥吧……」

今晚他要做的,是白菜火鍋。這是武藤環希望他做的。不知從何處弄來大量白菜的她向真九郎提議,「馬上就是年末了啊,就用這些,大家一起熱熱鬧鬧的吃火鍋怎麼樣?」,真九郎接受了這個建議。不過考慮到白菜的量,他試著邀請銀子和夕乃也一起來吃火鍋,她們分別回答,「……嘛,偶爾一次啊」和「我當然會去!」接受了真九郎的邀請。而且夕乃還準備帶些料理過來。在車上的時候,紫聽說了這事也表示要參加,不過這應該會讓自己房間里的狀況變得相當不太平吧。

真九郎在那裡把想要買的菜放進籃子,隨後就往活鮮賣場走去。他尋找著紫的身影,發現她在一個試嘗櫃檯前。紫正邊望著擺在鐵板上的食材,邊在和女營業員說話。

「這個,是烤的什麼?」

「是魚肉香腸喔」

「魚肉?」

「這是將魚身粉碎後製成的香腸」

「……哦~,這還真是難得的美味啊」

那女營業員看到紫在嗯嗯的點著頭,就用牙籤叉起一塊烤在鐵板上的東西,遞給了她。紫稍稍有些吃驚,不過馬上就向營業員道謝了。她接過魚肉香腸,呼呼的把那吹涼,好像那很好吃似的大口嚼了起來。

看著這情景的真九郎笑了,不過那面部馬上感到的鈍痛,讓他不得已斷了笑的念頭。更加上,他還留意到周圍的顧客們,他們都在以一種驚異的目光看著自己。

真九郎對四周的人討好地笑著,心中嘆了口氣。

……算了,這也是當然的。

他們會覺得自己可疑也很正常吧。因為自己的臉,現在就像打滿十二回合的拳擊手一個模樣。滿是淤清和創可貼。看了這樣子,任誰也不會覺得自己是一個好學生。

真九郎試著照了下鏡子,不過自己的臉依然腫得相當厲害。這慘不忍賭的傷勢,正是苦戰之後所留下的濃重痕迹。但他並不知道,自己臉上是不是有敗者的痛苦。老實說,真九郎真的不知道。

他很難解釋自己這次的工作是已經順利達成,還是已經失敗了。

關於那之後所發生的,我們來稍稍說一下吧。

先來說『KILLINGFLOOR(屠宰場)』中發生事情的經過。

總的來說就是相當不好。直率的說,真九郎沒有與星嚙絕奈進行物理互斗時的記憶。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已經無力的雙膝跪倒在地上,而絕奈也已靠著柱子坐了下來。兩人的拳浸著鮮紅的血,雙方都已極度疲憊。那慘狀可以說連自行站起來都做不到。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應該說兩人平手比較合適。而令人意外的,冷靜承認了這點,並先宣告退出比賽的,竟然是絕奈。她會毫不驚慌的選擇讓步,恐怕是因為自尊心吧。她應該是認為,自己作為組織里的重要幹部,不能再在眾目下顯出更多醜態。

「因為我和你的立場不同呢……」

絕奈這麼說著接受了真九郎的要求。放棄設施。歸還手錶。此後不再探究紅香的內情。但只有一點,她堅決拒絕對死者的遺族和相關者道歉。這或許也是出於她的自尊心。

惡宇商會的健康福利用設施,『KILLINGFLOOR(屠宰場)』被摧毀了。這是不把人心和生命當回事的極惡行為,不過正因為這草率,瀨川早紀才能得以獲救。堆積在洞中的無數屍體和垃圾,緩和了她被扔下的衝擊力。而且,山中極度的低溫,讓她受傷的身軀進入了冬眠狀態。這也讓心懷希望尋找著的真九郎的想法,變為了現實。為這事實而放心下來的真九郎感到,自己對這個世界的看法也稍稍發生了改變。在自己所生活的這個世界裡,邪惡的一方很強。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這世界好像並非總是幫助惡人。因為偶爾也會發生這樣恰到好處的偶然。自那洞中也救出了其他幾名和早紀一樣的人。而聽了真九郎的話,承擔起從救助到安排醫院等一切工作的,是露西。不知道是否是因為那場戰鬥大大滿足了她的狂熱愛好者的心而打算回禮,露西和真九郎約好,這些人今後的治療以及費用都將由惡宇商會支付。由於沒有任何不妥的地方,所以真九郎也就決定將一切都交給她處理。

瀨川早紀身上的傷,總有一天會痊癒吧。可心中的傷,雖然醫學對此束手無策,但她還有妹妹在。雖說只有一個,但還是有一直關心她的血親在。真九郎祈禱著。希望她總有一天能回到原來那平穩的生活。因為自己沒能完成早紀所委託的事,真九郎把隨信附上的麻煩費還了回去。交給她同一公寓的朋友,拜託她們等早紀回到房間的時候交給她。

至於要給銀子的費用,真九郎在誠心認錯。

最終沒能清還費用的真九郎只有向銀子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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