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3.北、南、北

米拉和堤格爾抵達預定前往的河川之際,雨已經停了。與渥加諾伊的死斗已經是四分之一刻鐘前的事了。

一路上,米拉從堤格爾口中聽完來龍去脈,露出難掩驚訝的神色。她以為堤格爾等人迄今仍在與薩克斯坦軍交戰。

不過,米拉這下心裡也有了個底。在聽他講述的這段期間,米拉一直很在意堤格爾的態度和側臉。她所認識的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是個不管遇上再強大的敵人也不會自暴自棄、失去開朗的男子——應該是這樣才對。

然而,青年的臉上完全不見一絲從容,眼神顯得昏暗無光,聲音也軟弱無力。

——在擊倒那頭魔物之前,他都有認真在戰鬥,我是不認為他真的變得頹廢了啦……

「不過,你居然為了營救艾蕾歐諾拉而孤身行動啊。」

米拉以手抵額,像是在忍耐頭痛一般,以傻眼的口吻說道。堤格爾也感到有些尷尬,稍稍將臉撇了開來。

兩人沿著河岸走了一會兒,在兩岸都被樹木圍住的地方停下了腳步。堤格爾在確認之後,發現這一帶的河底較淺,水流不湍急,也沒因為下雨而提高太多水位。

「在這邊休息一下吧。我也該交代一下我這邊發生的事。」

由於堤格爾的敘違比她想像得還要長上許多,米拉到現在都還沒說明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米拉下了馬,將行囊從鞍上卸下,擦拭起馬兒的身體。雨沒繼續下,對他們來說算是相當走運。堤格爾將行囊放在附近的樹下,並豎好弓與箭筒。接著,他找了幾顆適當大小的石頭圍成窯,生起了火。

「先洗個澡再慢慢聊吧。堤格爾,你要不要先去洗?」

米拉儘可能以開朗的口吻詢問道。她雖然身上也被泥巴和汗水弄髒,但還遠不及堤格爾的狀況。青年的深紅色頭髮各處黏附著乾掉的泥塊,以綠色為基調的衣服也在一污垢、汗水和泥土的覆蓋下變成黑色。而皮甲和外套的狀況也差不了多少。

然而,堤格爾卻搖了搖頭。他甚至沒有撥掉頭髮上和臉上的泥巴,彷佛對這件事一點也不放在心上。

「我沒關係。對了,我只要離開這邊四分之一刻鐘左右就可以了吧?」

從體恤米拉的角度來說,堤格爾的話語可說是再正確不過。不過,藍發戰姬卻皺起眉頭,以不滿的眼神仰望堤格爾。

「你只要離河川十步遠,背對我就可以了。你可要好好看守行囊,好讓我能安心洗個澡啊。我可不想光著身子跑去追鼬獾或狐狸呀。」

堤格爾以混雜著少許驚訝和困惑的神情凝視了米拉一會兒,但並沒有出言拒絕。過去,堤格爾也曾打獵到一半,只因視線稍稍離開了一會兒,就落得行囊的糧食被動物啃得亂七八糟的下場。

米拉站在河邊,卸下了鎧甲和脛甲,接著脫去衣服,露出了一絲不掛的身子。雖說和同齡的女孩相比,米拉的身子顯得不夠豐滿,但歷經戰鬥和鍛煉所雕塑出來的身材,展顯了剛柔並濟的美感,醞釀出一股讓人為之屏息的嬌媚。

但和嬌媚相比,眼前的米拉更顯得可愛而迷人,這肯定是因為她那掛著柔和微笑的表情所致。堤格爾陪伴在身邊的時候,她便能自然地卸下戰姬的身分,展露真實的自己。

她將凍漣置在腳下,蹲在河邊,以右手掬起河水潑向肩膀和胸口。舒爽的涼意讓她輕嘆了口氣。

「這種時候,我還真羨慕布琉努呢。」

布琉努雖然已經迎來春天的尾聲,但米拉治理的奧爾米茲,目前還在仲春之時。那兒的河川冷得刺骨,而許多山上還積雪未融。

雖然有些人會選在晴朗的日子到河邊洗澡或是戲水,但在河川玩耍的人,幾乎都會在上岸之後跑到事先生好的火堆旁溫暖身子。

米拉一直以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她第一次從堤格爾口中聽說布琉努人在河邊洗澡和戲水的光景時,可是嚇了好大一跳。

在潑了好幾次水後,米拉緩緩地伸直了腳,慢慢走入水中,將身子泡到了及腰的深度。

「好久沒洗澡了呢。」

她注意著腳下,等身子適應水溫後,便將身體泡到及肩的深度。她潛入水中,在數到十之後才采出水面,藍色的頭髮貼附在她的臉上。

她放鬆了心情,開始在短距離內緩緩地來回遊泳。

從奧爾米茲出發至今,她從沒像這樣好好洗澡過。在為臟污和汗水感到不舒服的時候,她總是以濕布擦拭身體了事。由於她是單身上路,因此這也是無可奈何。

但現在不一樣,只要抬頭看去,就能看到站在遠處背向自己的青年。米拉露出了有些壞心眼的笑容。

「堤格爾!」

米拉在河水裡揮著手喊道。

「你也一起來泡吧!很舒服喔!」

這當然不是認真的提議,只是在調侃他而已。堤格爾若是聽到這種玩笑話,不是聳了聳肩不予回應,就是太過緊張而裝作沒聽到。對米拉來說,她雖然喜歡堤格爾,但他同時也是能讓米拉開這種玩笑的珍貴存在。

不過,藍發戰姬的預測卻撲空了。堤格爾雖然沒有轉過身子,也沒有出聲回應,但那並非出自緊張的緣故。從他的背影傳來的情緒,是完全不同的東西。

「……真是的。」

察覺到青年心情的米拉嘆了口氣,繼續洗起了澡。堤格爾的態度雖然讓她有些掃興,但下次下水洗澡不知道會是多久以後的事。她現在只想好好放鬆身心享受戲水之樂。

在差不多數到一千的時間過去時,米拉這才終於泡得滿意,再次朝堤格爾的方向看去。結果堤格爾的動作一點變化也沒有。

米拉這下子可氣炸了。她抓住凍漣從河中起身,連身子都沒擦就走到了堤格爾的身旁。接著,她站在堤格爾的背後,伸出手中的槍就是一戳。有如以冰塊雕琢而成的美麗槍尖,就這麼削過了堤格爾臉頰旁邊的空間。

「米拉!你突然做什麼……」

驚訝地回過身子的堤格爾忍不住屏息,以愕然的神色凝視著米拉。

在他眼前的,是如同出水芙蓉般的潔白裸身。從身上滴落的水珠,在地面形成一道道小小的水漬。米拉右手握持龍具,左手抆在腰間,她毫不遮蔽身子,雙眼瞪視著堤格爾,劈頭就是一陣數落。

「堤格爾,我是有麻煩你負責看守,但可沒說要你在那邊一個人消沉沮喪啊。」

堤格爾啞然地盯著她的臉孔,但卻承受不住她強烈的眼神,於是將頭垂了下來——但這卻又讓米拉的裸身進入了視野,他連忙轉過身去,像是在呻吟般開了口:

「要聊的話,還是先擦乾身體穿好衣服再說吧。」

「我可是不在乎喔。我以前有和你說過吧?就算被貓或狗看到裸體,我也不會感到害羞的。」

米拉對著堤格爾的背投以冷淡而無情的話語。青年的背脊為之一震。他被當成狗或貓——甚至是在那之下的生物了。

「你這種說法,好像在說擔心艾蓮是一件壞事一樣。」

「聽你把這種話說出口,我就要判你不及格了。我甚至沒辦法給你任何同情分呢。」

米拉嘴上斥責,心中同時感到焦慮。她雖然對堤格爾現在的態度看不順眼,但她很清楚,就算讓這位青年重新振作起來,她也不會為此感到滿意。

振作起來的堤格爾,想必滿腦子都會是艾蓮,並為了拯救她而投注全副心思吧。這可是她一點都不樂見的結果。

若是如此,那這時或許應該依偎在堤格爾身邊,將他的心稍稍拉過來一點才對。若要搶下這名青年,這才是最佳的方法。

——不對,不行呢。

米拉認為自己的眼光很高。她希望待在自己身邊的堤格爾,不是這種軟派男子,而是有著剛正不阿的意志、不屈逆境的決心,同時會像離弦的箭矢般沖向目標的男人。她認為只有這樣的男人,才配得上和她並肩而行。

——真想立刻折回奧爾米茲。

米拉之所以待在布琉努,是受到拉斐亞斯的指引,追著魔物的氣息而來。雖說讓人掛心的地方不少,但眼下已經擊退了渥加諾伊,也感受不到魔物的氣息,她已再無留在此地的理由。

話是這麼說,但米拉還是為了堤格爾,一字一句地說道:

「堤格爾,你應該也很清楚,我們是戰姬——只要握著龍具上了戰場,我們就有成為俘虜、死亡或是遭受羞辱的覺悟。更何況,你不是刻意讓她去打一場必敗之戰的吧?」

「這我當然明白。」

堤格爾的口中流泄出了壓抑著怒氣的話語。

「但我還是無法原諒自己。因為我把依賴艾蓮、向艾蓮撒嬌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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