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9 在終焉之中

弗拉德嚴肅地開始訴說。

這不是什麼童話,事態的全貌是喜劇〈Farce〉。

『一切都是從【肉販】,他將聖女所託付的惡魔肉賣給我的那一刻開始的。』

在世界重整中也出力的男人,像這樣開了第一槍。

吃下惡魔肉,從人類痛苦中聚集力量後,弗拉德藉此召喚了「皇帝」。他協助了其他想要進行召喚的人,也負責擔任指導者。結果,十四惡魔的大軍誕生了。

在這個時間點上,「肉販」的目的是要讓形成一大勢力的惡魔們蹂躪世界,藉此讓聖女覺醒,讓她變成能夠揮灑重整之力的狀態吧。他之所以選擇弗拉德,應該也是認可他具有統合每個惡魔,將其化為勢力的想法與才能之故。然而,卻有人挺身而出反抗惡劣至極的劇本。

吃下惡魔肉,拷問人們,得到反擊之力的女孩。

稀世大罪人,「拷問姬」伊莉莎白·雷·法紐。

也是在教會的命令下,她開始狩獵十四惡魔。

傳出弗拉德被捕的消息後,「肉販」開始定期前往伊莉莎白那邊,持續觀察情勢。

在這段期間內,暗地裡還有另一派在活動著。是從遙遠昔日就消失行蹤的鍊金術師一族。他們預料初始惡魔會出現,為了防止重整,他們花費了長久的時光。

自從十四惡魔們失控以來,他們就推測「那個時候」近了,因此參考黑色「拷問姬」製造了金色「拷問姬」。此時沒採取支援黑色「拷問姬」的形式,而是一昧將事情託付給自己的最高傑作,是他們的志氣與自尊心造成的致命性失誤。

掌握兩名「拷問姬」的存在後,「肉販」改變方針反過來利用鍊金術師的目的。「肉販」將兩人引導至世界的盡頭,犧牲自己讓她們遇上聖女。再加上察覺到使徒意圖的「守墓人」之活躍,她們束手無策地被囚禁了。

然後,聖女將自身所背負的神與惡魔之契約,轉移至世間罕見的容器——兩名女孩體內。

『到頭來,聖女的願望是什麼呢?』

原本在聖女的命令下,「肉販」是以世界重整為目標的。然而,事到臨頭卻改變目標,決定將束縛聖女的神與惡魔的契約轉移至兩名「拷問姬」身上。然而,就算是那兩人也無法承受契約,因此十多天後世界甚至不會迎接重整,就這樣抵達終焉吧。

『就算從這個事實推斷,也可以曉得聖女的願望並不是【世界重整】。聖女恐怕只能在世界因惡魔而受到致命傷的那個階段,才有辦法行使神力吧。只有世界重整之際,她才能在有辦法自由操控兩者的狀態下覺醒。只有這個時刻,她才有可能「放棄」雙方的力量。』

重整時,世界會處於白紙化的狀態,一旦放棄契約,一切便會毀滅。然而作為代價,聖女會有一瞬間得到解放。如果將契約轉移至兩名「拷問姬」身上的話,自由期間就會延長至十多天。

也就是說,事情就是這麼一回事。

『不論是自己死掉或是世界毀滅都無所謂,想暫時從肩上卸下重擔。就只是這樣吧。』

聖女想要捨棄昔日背負的罪行與責任。恐怕在白紙的世界裡準備進行重整時,在她心中對萬物的憎恨,以及對自身不死之軀所感受到的恐懼也不斷肥大化,然後逐漸變形為瘋狂吧。結果,聖女在重整的世界上安裝了定時炸彈。

『意思就是【肉販】為了定下的日期而行動,吾等則是一直隨之起舞。』

棹人聽著弗拉德推測,連一聲應和都沒發出。

他枕著小雛的膝蓋,一邊橫躺在冰冷又厚重的石板鋪面上。

棹人他們已經不在「世界的盡頭」了,他們回到了伊莉莎白的城堡里。

小雛與琉特、以及伊莎貝拉在城主的寢室、空無一物的地板上休息。琉特就像失了神似的,抱著伊莎貝拉一動也不動。「皇帝」也一直沒有出現。

弗拉德飄浮在三人面前。他優雅地蹺起腳,宛如上完課似的保持沉默。棹人維持躺姿,就這樣沒做出任何反應。他的額上浮現汗水。如今他緊緊咬住牙根,忍受痛苦的波濤。隔了數分鐘,棹人激烈地猛咳,然後吐血。

小雛有如不讓血跑進氣管似的將血擦去,一邊輕撫他的額頭。

「請振作,棹人大人……啊啊,我該如何是好。」

『那麼,你沒事嗎,【吾之後繼者】?我這番話語有可能都是在白費力氣嗎?』

「……這一點你放心……我都有、好好地、聽進、去……咕!」

棹人再次發出苦悶聲音,小雛慌亂地拭去他額頭上的汗水。

棹人一邊壓抑從體內湧出的激烈痛楚,一邊反芻弗拉德的話語。同時,他也茫然地遙想起一件事。那是貞德不知該做何選擇時所思考的事。

伊莉莎白,黑色「拷問姬」說她不會後悔。她沒有試圖捨棄自身的罪行。然而,貞德又是如何呢?如果後悔的話,那麼救世之後她手中還殘留著什麼呢?如果說什麼都沒剩下的話,這——

(可以說是拯救了些什麼嗎?)

正如棹人所言,這就是弄錯選擇的實例吧。

聖女沒能徹底捨棄後悔,就這樣進行了重整。結果,她將一切全部拖下水崩壞了。只靠著罪惡感跟義務感就化為「受難聖女」,此事對人類而言實在過於殘酷。然而——

(卻也不值得同情——這種事怎樣都行,怎樣都無所謂,混賬王八蛋!)

棹人再次吐血,用指甲刮著石板鋪面。他一邊磨削指甲,一邊有如吼叫般思考。

(把我的伊莉莎白還來!)

無聲的痛裂吼聲耳已經傳不到她耳中了。「世界的盡頭」太遠了。然而,另一道聲音卻有如回應似的傳向這邊。岩石打造的城堡被森林圍繞,距離人家也很遠。

應該是這樣才對,城堡周圍卻充滿人的叫聲與笑聲。

發出那些聲音的人,並不是人類。

如今,外面的世界化為地獄。

惡魔的隨從兵一邊嗤笑,一邊飛過窗外。貌似猴子的其中一隻探頭窺視室內。

棹人閉著眼睛,就這樣彈響手指。他準確地用利刃斬落隨從兵的雙翼。它發出吵鬧悲鳴,凄慘地摔落。棹人立刻忘了它的存在。

(………伊莉莎白。)

他再次吐血,一邊遙想不久前發生的事。

棹人自然而然地回想過於衝擊的光景。

***

首先是,裹住伊莉莎白與貞德的花瓣全部消失了。她們突然得到解放。乍看之下,身體並未出現變化。兩人露出「究竟發生何事」的訝異表情。

瞬間,殘酷的變化毫無前兆地開始了。

「————嗚!」

「你怎麼了,嗯!」

伊莉莎白的肩膀與貞德的手臂流出一絲鮮血,簡直像是用利針刺進皮膚似的。然而,那並不是受到某人攻擊。某種擁有軸心又利又硬——卻又很柔軟——的東西,從內側突破她們的皮膚。伊莉莎白的肌膚長出黑色羽毛,貞德則是長出白色羽毛。

乍看之下,這是很異樣的狀況。人的皮膚長出了一根羽毛。

「這是……」

「該不會。」

兩人面面相覷。然而,她們並沒有時間談論襲向自身的現象。

噗滋一聲,討厭的聲音響起,兩人身上凸出新的羽毛。

簡直像是塞在枕頭的羽毛突破包圍似的。有如從孔洞中拉出般,羽毛流暢地從她們的體內出現。肌膚上方再次流下紅色鮮血。

棹人感受到不好的預感,那個預感立刻就命中了。

噗滋,噗滋,噗滋噗滋噗滋噗滋噗滋噗滋噗滋噗滋噗滋噗滋噗滋噗滋。

————噗滋。

光是聽聲音就會起雞皮疙瘩般的聲音連成一串。它們侵蝕的模樣看起來也像是植物發芽似的。就像隨意散布的種子,不管自己身在何處便咬破大地般,羽毛從人體上的每一個角落長了出來。臉頰跟背部,眼球與唇瓣,甚至連牙齦都爆出那些東西。

伊莉莎白與貞德全身顫抖。她們明顯在品嘗著強烈的劇痛。才一轉眼,「拷問姬」們就變成像是剛出生的雛鳥模樣。

伊莉莎白與貞德,漸漸被強制性地變成另一種存在。

如此理解的同時,棹人從遭受打擊的狀態中復原。小雛似乎也一樣。

「伊莉莎白!」

「伊莉莎白大人!」

「別過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像是野獸的咆哮聲轟響。

伊莉莎白一邊吐血,一邊發出喝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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