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8 肉販的述說

棹人他們在殘留在兩條龜裂之間的窄道奔跑,其左右兩邊是一大片深不見底的奈落深淵。只要一失足,就會落得墜入無明暗暗的下場吧。

他們慎重、卻也著急地奔跑著。遠方的黑點漸漸接近至棹人他們的面前。眼熟的背影開始有了明確的輪廓。那副模樣,看起來果然有些落寞。

(簡直像是一直在等待不會過來的對象似的。)

棹人更加加快腳步,一邊感受到前方傳出不可思議的壓力。洞穴底部似乎有風吹上來,然而周遭的空氣卻完全沒有明確的動向。

回過神時,連雪都停了。大氣因緊張氣息而緊繃。

簡直像是整個世界都屏住了呼吸。

(世界正靜靜地等待『那個時刻』。)

具體而言是在等待什麼,這個還不得而知。接觸聖女使徒後會因此發生何事,又有何物會真相大白也是未知數。而且話說回來,也不能保證是否能證實聖女的行蹤。

即使如此,棹人他們仍是奔跑著。不久後,他朝抵達的背影發出聲音。

「——『肉販』!」

「哦哦,愚鈍的隨從大人,伊莉莎白大人,美麗的女傭大人!還有其他人,各位都到齊了!」

「肉販」輕盈地蹦了起來。他做出一如往常的回應,簡直像是在散步途中偶然遇見似的。這個反應實在是太出乎意料了。

棹人感到困惑停下腳步,其他成員也佇在原地。小雛也跟他一樣露出困惑表情。琉特扭曲鼻頭,警戒心畢露。伊莉莎白不悅地皺起眉心。

在最後面,貞德以靜謐的表情站著。

她沒望向「肉販」,只是一味凝視抱在自己懷中的女性。

是身軀有七成以上都用機械補足的伊莎貝拉,她孱弱地沉眠著。

貞德抱伊莎貝拉的模樣——棹人前世時曾在電視上瞄過一眼——看起來也像是被稱為聖殤的塑像。看到這副模樣後,「肉販」驚訝地發出聲音。

「哎呀,居然選了那一邊吶!哎呀呀,真是讓我大吃一驚!雖然我『肉販』隱約有預測到,不過果然還是很驚訝呢!」

「你……………」

「人類果然是有趣的東西呀。明明比任何一種野獸都還會運用智慧,在明白這樣不合理時卻會不由自主地選擇情感。這種矛盾我不討厭喲!」

「跟『守墓人』一樣,你也曉得事情會變成這樣嗎?」

棹人在聲音中投入沉靜的怒意。關於兩人遭到玩弄一事,他顯示出明確的厭惡與激烈情感。然而,「肉販」卻沒有怎麼改變他的口氣。他輕描淡寫地回應:

「不,我只是從小龍那邊依序取得情報而已。想說驅使『機械神』的金色『拷問姬』接觸到『守墓人』的話,事情就會變成這樣吶。因為她是會自行動腦筋,既聰明又肯犧牲奉獻的信眾……哎呀呀,不過她沒事真是太好了。」

「你在那邊講什麼厚臉皮的話!」

「這是真心話喔!那個女性擔心身在『吊籠』里的我。我可不曾希望她死掉喔!」

「少說無聊的話,『肉販』啊。」

冰冷聲音介入棹人與「肉販」的爭執中。順利地穿過眾人中間後,伊莉莎白站到前頭。用視線斷定「肉販」是敵人後,伊莉莎白接著說道:

「你曾說自己是世界公敵。就算不是如此,追根究底也是在你把惡魔肉賣給弗拉德後,一切才開始的。這個重整騷動也是你所期望的吧?因為這樣,所有活在世上的人都會死。對一個人表示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的蠢話,少給余說出口。」

「嗯~如果要問這是不是『我的期望』,正確來說不是耶。不過,的確如您所言呢。」

「然而,你同時也把吾等找來此處——目的為何?」

「肉販」沒有回應。他一邊唔唔唔地發出沉吟,一邊無意義地轉起圈子。在他背上,總是背著的那個打著叉叉的布袋搖晃著。「肉販」哼著奇妙的歌。

「「啦啦啦啦~我的肉上等肉~愛與勇氣還有美味~只要吃下肚就會勇氣百倍~肉販總是在您身邊~啦啦啦啦~」

「————唔!」

棹人不由得打從心底感到毛骨悚然。「肉販」的舉止一如往常。在現況下還能維持這種態度,只能說是瘋狂了。同時,一股奇妙的傷感也襲向棹人。那是對舞台上的小丑所抱持的哀愁,是對必須一直保持滑稽才行的人所產生的同情念頭。

(該不會,我們至今為止從未見過真正的「肉販」吧?)

「沒有這種事喲,愚鈍的隨從大人!」

「肉販」似乎藉由棹人的視線察覺到他想說的話。「肉販」蹦蹦跳跳提出抗議。啪噠一聲,他伸指比向棹人。

「我『肉販』雖然老是在鬼扯,卻連一次都沒有口出謊言!哼哼!嗯嗯……說不定偶爾會說得太誇張,或是說謊就是了……咳咳,不過,至今展現給各位看的那個溫柔可愛又惹人憐愛的『肉販』是真貨喔!只不過不是全貌就是了。」

「是謊話或是真實都無所謂,這已經不關余的事了。」

伊莉莎白沒對「肉販」最後那句帶有陰暗語調的低喃做出反應。她有如在說自己感到厭煩似的走上前,弗蘭肯塔爾斬首劍在她手中發出光輝。

「余只有一事想問你——聖女在哪裡?」

她一前進,「肉販」就向後退。他的腳跟喀的一聲碰到雪花結晶。那東西微微滑向後方,無聲無息地被吞噬至暗暗中。「肉販」已經無處可逃了。

伊莉莎白將弗蘭肯塔爾斬首劍用力比向他,她重複追問。

「回答吧,吾等是前來殺那傢伙的。所以才像這樣特意來到『世界的盡頭』啊。」

「那真是辛苦了呢。嗯,這個毫無多餘之處的提問,不愧是伊莉莎白大人。」

「夠了,理解吧,『肉販』。小丑戲碼結束了。」

伊莉莎白靜靜地用話語冷酷地對待「肉販」。他倏然停下喋喋不休的台詞。微微歪頭後,「肉販」用嚴肅語調低喃。

「………結束了啊。」

「吾等是知道舞台後方秘辛的人喔,再也變不回觀眾了……至今為止你也不是毫無意義地演著戲,差不多該結束了如何?」

伊莉莎白淡淡地提問。從聲音深處讀取到細微的同情後,棹人感到驚愕。伊莉莎白對敵對者表現出情感是非常罕見的事。

(該不會,伊莉莎白也有所感觸吧。)

「肉販」宛如小丑般,將自己的角色扮演至今。然而,比起個人身份,以某人的形象為準則存活至今的人不是只有他。

在「拷問姬」面前,「肉販」輕撫自己的下巴。

「原來如此,意思是叫我把店收掉啊。嗯,的確,現在正是時候呢。」

「是吧?余都說了,可以別再開玩笑了。說出你的使命吧。」

「那麼,就先說個認真的小故事吧。」

「好,余就聽你說。」

伊莉莎白仍然用劍抵著對方,就這樣用下巴比了幾下。點點頭後,「肉販」道了謝。

他有如吐露心聲似的,輕輕訴說起來。

「您知道嗎,伊莉莎白大人?所謂的童話,總是從小事開始的。」

「事到如今,你果然還是要胡扯嗎?」

「天生註定的命運也一樣……有時真的很短暫的記憶,也會定義之後所有的人生。」

「肉販」頑固地訴說感覺實在不像跟現狀有關的話題。他極其認真說著話語,其聲音有如老人般沙啞乾澀,甚至像到令人吃驚的地步,語調也很冷硬。

棹人再次體會到已知的事實。

(「肉販」是聖女的使徒。)

也就是說,這個世界完成前他就活著了。可以說「肉販」比這世上的任何一人都還要年老。正是因為如此,他活過的時光要稱作人生的話,那實在是太漫長了。

即使如此,「肉販」仍然編寫著沒有磨損的記憶。

「伊莉莎白大人有母親的記憶嗎?」

伊莉莎白用無語回應。棹人遙想某個事實。伊莉莎白的雙親因為「不幸的事故」而死亡。在那之前,有人目擊到一隻巨大黑狗的身影。

「肉販」輕輕探頭望向伊莉莎白背後。他望向棹人跟小雛。

「愚鈍的隨從大人跟美麗的女傭大人……唔唔唔,似乎沒有吶。這下失禮了。有沒有記憶因人而異,無關好壞。然而,我是有的……有的喔。雖然不能稱呼那位為母親就是了。」

「那個人是……」

「我在她懷中得到意識時,第一眼見到的光景。在我的人生中,從未有一時片刻忘記……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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