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5 守墓人的狂信

「不用問我,這樣當然是壞事喔。不過,有時候也很無奈呢。我是侍奉聖母大人與神明之身。地下陵寢的封印被解開,末日也近在眼前。在那之後,不論是生者或是亡者都只有回歸灰燼一途。既然如此,如果是為了守護王族遺骸這種塵埃的話,只要分派極少數的人馬就夠了喔。特別是我還有其他非扮演不可的角色呢。」

少女宛如歌詠般流暢地述說,她忽然起身。

少女搖曳緋紅色長布,以像是歌劇的口吻接著說道:

「吾既是『守墓人』,也是『傳達者』。是吹響末日喇叭,高聲呼喚羊兒之人——『看吧,如今那人清醒了。能在眼前目睹奇蹟的信徒很幸福。』」

棹人眯起眼睛。她的台詞異樣地冗長。然而從身為教會相關人士,而且還是狂信者這一點判斷,其內容本身並不怎麼奇異。只不過,由外表年齡只有十歲左右的少女編織出這番話語的事實又另當別論了。而且最大的問題在於她的稱呼。

「————『守墓人』?」

棹人回想在地下陵寢見到的光景。

在扭曲的小孩房裡面,活生生的人類被利用來進行痛苦的撫慰。在其門前,有著讓神聖生物吃下惡魔之肉,再把人類當成材料加進去創造出來的怪物。

準備這一切的人正是「守墓人」。

因此,棹人確定「守墓人」是沒有最低限度的倫理觀,甚至連理智都沒有的存在。然而眼前這名少女不管怎麼看,都保有正常的精神。這個事實令棹人感到戰慄。

(意思是「有理智」的人製造出——有辦法製造出那幅光景嗎?)

棹人推論那是徹底瘋狂之人的行徑,然而現實卻比那個推論還要恐怖幾十倍。

在那瞬間,空氣咻的一聲發出聲響遭到割斷。

棹人連忙抬起臉龐。定睛一望,琉特揮落的劍緊緊地停靠在守墓人的額頭上。那東西有可能會隨時砍破她的頭顱。然而,「守墓人」卻只是沉穩地重複眨著眼睛。琉特用灌注憎惡的聲音詢問她。

「教會的腐肉找吾等何事?」

「真令人失望呢。之前明明待你們如此寬大,這種態度還真是讓人嘆氣。該不會是忘了第三次和平協定了?你們原本可是不可原諒的異端者喔。不過,獸人不是吾等之民,也不是人類。因此教會原諒了身為大罪人的你們,至今為止你們也都一直當著良善的鄰居。啊啊,然而卻!然而卻做出粗暴之舉啊!」

「少給我裝瘋賣傻!你這小姑娘!」

琉特大吼,成形移動式房屋牆壁的獸皮因振動而微微發震。

棹人在手心捏一把冷汗,確認他的劍尖。幸好「守墓人」的頭部還沒有被割開。琉特發揮驚異的理智,將劍停在原處。

「你們對吾等人民做出的行為——虐殺的真相我都聽聞了!吾等是遠比人類還要尊崇恩義的種族!因為友人也有美言之故,所以我並沒有將人類稱之為惡的想法!不過,面對背叛就要以牙還牙!如果你就是『守墓人』的話,別以為自己可以活著回去!」

「————為何?」

「啥?」

「區區第二皇女的私兵,有何權利對吾這名『守墓人』大吼?」

現場響起可怕的冷徹聲音,少女將清澈的空洞眼眸望向琉特。

她變臉的模樣令棹人倒抽一口涼氣。伊莉莎白輕輕發出冷哼,貞德聳聳肩,當事人琉特與棹人一樣浮現驚愕表情。

「守墓人」奇妙地用古風口吻,淡淡地繼續說話。

「你這種貨色沒有權利用這種口吻說話吧。虐殺的證據何在?該不會覺得惡魔契約者跟『拷問姬』的證詞具有效力吧?太嫩了喔,小鬼。」

「——唔,為何非得被你當成小童看待?」

「這就只是因為你是一隻不成熟的狗喔。教你一件事吧,想對本『守墓人』刀劍相向,最好再編更像樣一點的理由喔。如果是薇雅媞的話,就會這樣做吧。」

「你是薇雅媞·烏拉·荷斯托拉斯特大人的誰?」

「而且到了這個節骨眼,沒人命令就不曉得怎麼做嗎?真是獃子,可以退下了。」

「————咕!」

「吾叫你退下!」

「守墓人」的傲慢令琉特扭曲臉龐。他屈辱地顫抖手。「守墓人」的額頭出現傷痕,鮮血流下。即使如此,她仍然絲毫沒有移動,然後又用不同的語調編織話語。

「唔,如果你說無論如何都想切下這顆頭的話……這樣很不錯不是嗎!三王要由誰來負起責任,這點也令人期待啊!放心吧,所謂的重整就是最大的懺悔,無論犯下何種大罪最後都會被原諒,是壓倒性的消滅儀式!在那之前種族之間繼續互相殘殺也是一樂!的確,在末日之前,大家都應該思考『死亡』吧!」

這次她宛如青年般浮現爽朗笑容,棹人愕然地思考。

(這傢伙究竟是怎樣?)

與貞德相比,「守墓人」的言行又有著不同的異質感。簡直像是有好幾個人混雜在一起似的沒有統合感。

琉特的劍尖微微顫抖,鮮血流落至「守墓人」的唇瓣。即使如此,她的微笑仍然不變。琉特緊咬牙根,高高揮起劍。

「呼!」

「住手,琉特!」

棹人發出制止聲。「殺害守墓人」可能成為致命性的對立火種。然而,琉特也沒有停下刀刃,就這樣直直還刀入鞘,重重地盤坐在毛皮上面。

棹人撫胸鬆了一口氣。在他前方,「守墓人」伸舌舔去自己的血。有如貓兒般把舌頭可以抵達的範圍清乾淨後,她張開唇瓣。

「嗯,不錯呢。教會對鄰居可是很寬大的,不會追究你這次的無禮之舉喔。」

(臉皮厚也要有個限度。)

棹人如此心想皺起眉心,琉特也激烈地扭曲臉龐。然而,就在此時他有如回神似的環視四周。他的部下們也朝「守墓人」釋放殺氣。他們有可能隨時會撲向她,咬裂她的咽喉。琉特做了一個深呼吸,然後吐氣。

他下定了某個決心。然後,琉特朝「守墓人」深深低下頭。

「感謝您寬大的心胸。」

部下們一起咬緊牙根。既然隊長謝罪,他們就無法採取糟蹋此舉的行動。所有人都硬是收起怒火。然而,琉特卻有如低吼似的接著說道:

「不過,希望您務必不要忘卻。這裡是『世界的盡頭』,不是任何一個種族的領地。大家既然都在追尋相同的事物,就總有一天會引發爭執吧。戰場是會發生意外的地方。就算是位高權重之人,也無法保證絕對安全,請您小心喔,因為脖子也有可能被不曉得打哪來的無禮之徒射出的冷箭射中。」

「嗯,我『守墓人』——老早便知道此事了喔。嗯,我也有見過吶。所謂的戰場,就是這種地方。任何人都平等地擁有加入死者行列的可能性與權利。死者會成就圓滿與骷髏共舞,等待萬物都在神明掌心裡被消滅的那一天。這是何等安穩,而且歡喜呀!然而,這裡還不是戰場——我『守墓人』也只是使者而已喔。」

「守墓人」輕輕將掌心壓向自己的胸口。

然後,她總算浮現可以說是符合年紀的天真微笑。

「來談話吧!就像神之創造物,都能和平又充滿田園氣息地互相理解般。」

***

「………你說談話?」

棹人愕然地低喃,「守墓人」的提議本身並沒有什麼異常。正是因為如此,也有著致命性的瘋狂。畢竟兩者的目的與思想實在是差太多了。

貞德與棹人他們要守護現在的世界,並且試圖維持它。這就是他們的救世。

包含「守墓人」在內的狂信者們,打算進行世界重整。這就是他們的救世。

大多數鬥爭之中都存在著某種妥協點。然而,這裡面卻沒有。

兩者的目的之間橫跨著不可能互相靠近、又深又寬的代溝。

在這種狀況下,究竟是要談些什麼呢?

「不可能。你也是知道的吧,『守墓人』啊。不論說多少次,都只是浪費時間。」

「哎呀,被如此斷言了呢。好寂寞喔。」

「你們支持重整,吾等則是渴望生存。這是世界滅亡,或是不滅亡的二選一喔。這裡面沒有妥協的餘地——這是很罕見的、完完全全的完美鬥爭。」

伊莉莎白說出跟棹人一樣的想法。

她維持著盤坐將手肘靠在腿上撐著臉頰的姿勢,就這樣冷淡地撂下話語。

「吾等無法互相理解——既然如此,就只能有一方去死。」

「哎呀,也不是這樣子的喔。還是有商量的餘地呢,伊莉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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