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PARADISE LOST 第四章:代號「刻耳柏洛斯」

駕駛艙內呈現出地獄般的景象。

從緊挨著舷側的超近距離上發射出來的幾枚炮彈完全破壞了駕駛艙,使得之前在場的人們都呈現了極其可怖的慘狀。

由於直接遭到炮轟,死傷者的大部分都肢體破碎。船長的半張臉被炸飛,倒伏在展開的海圖上,死去了。靠坐在牆邊、按著鮮血流淌的腹部呻吟著的是大副吧。地板上滾落著也不知是誰的,一條斷裂的胳膊。

天花板和艙壁被破壞了一部分,露出藍色的天空,崩塌的殘垣斷壁之下埋了些人,上半身都已被砸得稀爛,只有雙腳還露在了外面。

火舌開始在四處升騰蔓延……

步入駕駛艙的指揮官瞥了一眼狀況,微微地皺起眉。

稍微有點過分了嗎?這個樣子的話,或者——

「找到了!」

去檢查船長室金庫的一名部下興奮地跑了過來,手裡抱著的綠色皮包看上去沉甸甸的,側面開著好幾個小孔,實際分量比外表沉重是因為底面加入了鉛的分量。若是把它丟進海里,一定很快就會像石頭一樣沉入深不可測的海底。

指揮官的臉上瞬間浮起一絲微笑。立刻又恢複了面無表情的樣子,語氣冷淡地命令部下:

「給船艙裝上炸藥,定量的兩倍。快點兒!我們撤退以後,立刻讓船沉了!」

「可是……活著的人怎麼辦?」

接到命令去安裝炸藥的部下盯著腳下,戰戰兢兢地發問。地板上,受了傷的人們正低聲求救。

「活著的人?哪裡有啊?」

臉上毫無血色的大副一直盯視著這邊,兩人的視線相遇了。但是,指揮官彷彿什麼也沒看到似的繼續說了下去:「由於遭到炮擊,我們登船的時候,已經全員死亡。什麼證據都別留下——知道了嗎?」

「啊……是的遵命!」

部下挺直脊背敬了個禮,逃跑般地飛奔而去。

「活著的人嘛……」

指揮官的口中低低地呢喃,輕輕搖了搖頭,轉過身。

片刻之後,船艙里響起鈍鈍的轟響。

兩聲,三聲。

船體慢慢地傾斜,不久就被大海整個兒地吞噬了。

※1※

從剛剛起航就開始的暴風雨令人難以置信地停息了,一早起來,頭頂上就是一望無際的耀眼晴空。

昨天夜裡都還把船像片樹葉似的隨意擺弄的風暴終於平息下來,海面上翻著層層疊疊的白色浪花,只留下一點點暴風雨的餘韻。

離開舊金山以來的第六天。

「朱鷺丸號」繞過洋面上生成的強低氣壓帶,行程比預定計畫遲了一天,現航行在海面上。

全長一百七十八米,總噸數一萬七千噸,最大速度二十一節[注:節是表示船速的單位,一節為一小時前進一海里的航速]。

由於身姿優美也被稱為「海上聖母」的朱鷺丸號,是大日本極為自豪的豪華客船。

四台引擎,並且採用了節省燃料的內燃機,劃時代的經濟船型。船上的特一等客房配置成日本客廳的純和風樣式極其引人注目。與此同時,一等客房、走廊、休息廳、閱覽室、吸煙室、餐廳等部位的內裝委託了英國一流設計師,不惜工本地使用了英國古典樣式的最高技術和裝飾材料。此外,船上還配備了美容室、攝影暗室、健身房、游泳池甚至電影院等娛樂設施,取得了倫敦勞合社[注:即勞埃德保險社(Lloyd"s),英國的私人保險業組織,起源於17世紀後半葉勞埃德經營的咖啡館,從事海運、保險業的商人常在此聚談、交易]的最高船級資格自然不用說了,其他諸如換氣、供暖、通信、醫療衛生,幾乎在所有方面都使用了最新技術,是貨真價實的世界最高水準的客船。

臨近中午,極目遠眺的水平線上,遠遠地已經可以望見黑魆魆的山脊,和已經看膩了的雲層成為鮮明對照。

夏威夷群島。

舊金山與橫濱之間以最短二十天能走完的太平洋航線上,火奴魯魯是唯一的中途停靠點。

午飯時候的一等艙餐廳里,船員宣布了預計的登陸時間,由於終於得以踏上久違了的堅實土地,作為提前的祝賀,打開香檳瓶塞的聲音很快就此起彼伏地響起在各個角落。南國的陽光撒滿了甲板,出航以來由於嚴重暈船而一直縮在艙室里的人們動作迅速地做著上岸的準備,興奮激動得連動作都走形了。

一等艙甲板上交錯四起的語聲中,英語和日語各佔一半。乘客的國籍和比例差不多也就是這樣吧。其中,還有懷抱犬只的外國貴婦們的身影。

身穿雪白制服的湯淺船長出現在甲板上,指著海平面上島嶼的輪廓,向一等艙的客人們做起了介紹。

「您不過去看看嗎?」

聽到有人說話,內海脩抬起頭來。

眼前,站著一個身穿制服的高個子——他叫原,是船上的大副。

過去看看?內海以眼神反問道。原的臉頰微微有些發紅了:「大家都去了左舷甲板,所以……」

環視四周,發現來到甲板上的客人全都去了船的另外一邊,聚集在開始看得見島嶼輪廓的左舷甲板上,聽著船長的解說。右舷這邊,除了坐在躺椅上攤開了報紙的內海,再看不見其他乘客。

「現在,正好有點兒忙著呢。」內海苦笑著回答,指向船上發放的英語報紙上的某個位置。

「是……填字遊戲?」原大副探頭看著報紙,略有些驚訝似的低語。

「海神。」

「啊?」

「八個字母,其中第三個是S。知道是什麼嗎?」

「……POSEIDON?」

內海彎著指頭數了數字母,心滿意足地回以微笑。「果然海上的事情就應該問海上的男兒,對吧。」一邊嘀咕著一邊把字母填進空格里。

「那麼,這個是什麼呢?『什麼什麼變奏曲』。」

「提示呢?只有這麼多?」

「六個字母,最後一個大概是A。」

原稍微想了想,結果還是搖頭:「抱歉,這個我有點兒……」

「那就先把這個縱向的暫時放放好了。下一個是……」

正說到這裡,內海在視野一隅中注意到大副的表情陰沉了下來。

他抬頭,順著對方的視線望過去。

之前還看不見人影的右舷甲板上,不知何時有幾個男人集中站在了一起。他們的額頭湊得很近,小聲地交談著什麼。因為隔開了一些距離,聽不到交談的內容。

「但願什麼事都沒有——」

大副原依然沉著臉,自言自語般地低聲嘀咕。

內海好像什麼都沒聽見的樣子,目光落在了填字遊戲上,開始下一題:

「冥府的看門狗。八個字母,第一個是K……」

這是一九四零年六月。

上年九月,在歐洲,以德國入侵波蘭為契機,爆發了第二次世界大戰。

但是在那之後,連接「中立國」日本和美國的太平洋航線卻依然因著貨客船業務而熱鬧著。不,不如說由於開戰以後大西洋變成了「作戰海域」,人員和物資都需要經由太平洋-歐亞大陸來運送,於是太平洋的貨客船航路反而呈現出一種奇特的盛況,應該稱其為「戰時行情」吧。

在太平洋上穿梭往來的「中立國」日本與美國的船隻在夜間航行時也亮著明晃晃的燈,通過清楚顯示中立國的標誌,來努力確保航行中的安全。

在「世界」被戰爭一分為二的今天,為確保不受到兩方敵對陣營的錯誤攻擊,中立國一方有義務做好小心防範。反過來說,這也意味著,若是船隻裝載了對其中某一方陣營有利的物資和人力資源,那麼遭到炮擊,甚至有時被擊沉也都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六天前。

「朱鷺丸號」的各等船艙都裝載了大大超過客艙平均入住率的人數,從舊金山起航了。尤其是二等客艙,幾乎滿員,不過這其中是有原因的。

就在離港前夕,有一行超過五十名的德國人提出搭船申請。

起初,湯淺船長對他們的要求面露難色。

德國人,目前交戰的一方——並且還有五十人之多,若是允許他們上船,很可能會對其他乘客的安全帶來威脅。

做出了這樣的判斷,湯淺船長要求大日本商船舊金山分公司拒絕這些德國人的登船請求。

但沒想到節外生枝,日本總領事直接來船拜訪,聲稱:「他們是到美國來打工的德國勞工及其家屬,為希望攜帶家屬一起出國的人們提供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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