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鱗部第四 大蛇傳

2008年10月29日22:42

有史以來最大的動物是藍鯨,比藍鯨更大的動物是大蛇。關於大蛇存在許多爭議。事實上,幾乎所有的相關記錄,彼此之間都互為矛盾。關於它的大小,一些人稱,它以十丈為衡量標準;而另一些則認為它只是比一般的蟒蛇略大而已;還有一些記錄指出,它大得超出人們的想像,足以與鳳媲美——後者在一些記錄中被認為就是宇宙的另一種表現形式。在一些記錄中,大蛇生活在巴國故地,因此又叫「巴蛇」。但也有一些記錄指出,巴國地小,很難有足夠的空間繁衍這種巨大的動物。只有偉大的昆崙山,才可以承擔這樣的撫育之責。到戰國中後期,陰陽家們又提出,昆崙山缺乏足夠的食物,同樣不足以保證大蛇的生存。只有「大九洲」中最大的那片「員丘之洲」,才能養育出大蛇這樣的巨物。在這片幅員廣闊的大陸上,雄黃與雌黃可以自由交合,以天地為丹鼎,以日月為文武火煉出「雄黃之精」。而雄黃之精正是大蛇的食物。

大曆四年,安南節度使何履光回長安述職。在他向吏部提交的報告中,記載了自己在帝國最南方朱崖縣的一些經歷。《玄中記》一書轉載了其中的三件:

第一件。在朱崖縣附近的海里,有兩座青黑色的山。兩山高度相當,之間的距離大概有六七百里,是縣裡漁民日常出海必經的通道。它們看上去就好像鎮守海道的兩尊金剛,所以被稱為「金剛嶼」。山的兩側有兇險的急流與旋渦,曾經有一些船隻因為被捲入旋渦而沉沒,因此沒有人敢太過靠近兩山。開元末的某一天,天色忽然昏暗下來,白日里竟壓抑得如同夜晚。不久,海上就出現了暴風雨,雨水中夾雜灰白色的泥土,漫天劈打下來。縣裡的人不知道是什麼鬼怪作祟,竟嚇得連門都不敢出,把一座縣城變作了一座死城。如此過了七天,暴風雨才稍有停歇。幾支遠航捕魚的漁船疲憊不堪地回到港口,縣中居民才得知一切變化的源頭。原來,當時有一頭大酋魚被卷進了金剛嶼之間。這魚被緊緊夾住,動彈不得。酋魚奮力掙扎,經過七天才得以逃生。空中的雷聲、海上的風雨,其實是酋魚掙扎時發出的吼叫,及噴出的呼吸。事後,縣中人眺望金剛嶼,發現其中的一座已經崩塌,消失在海中。

第二件。金剛嶼以南一千三百里的海中有一片礁石,沉在海面以下兩三丈的地方,被領航的水手們稱作「珍珠礁」。怪的是,那礁石上生有一隻圓桌般大小的海蟾蜍。它不畏鹽漬,在海水的漲漲落落之間生活得非常愜意。每月的望夜,如果逢到天氣晴好,圓月當空,那海蟾蜍就緩慢浮上水面,張開巨大的嘴,用冗長的舌頭推出一股白氣,慢慢蒸騰在自己周圍。不消半刻鐘,那白氣就把礁石附近的海面圍籠住,銀燦燦的一片大放光芒。那白氣居然比圓月更為明亮,連朱崖縣以北顏羅縣的人都可以清楚地看到。

第三件。珍珠礁再往南一千六百里,有一座島嶼,稱作「大山」。據海客講,那山上生著一條蛇,無比巨大,所有見過它的人,都只是看到一段高如山崖,五彩斑斕的軀幹,軀幹上生滿柏樹和檜樹,卻不知道它的頭尾在什麼地方。因此,這蛇就得名為「大蛇」。老人們說,這大蛇三千年一進餐,每次進餐都會將自己所居大山附近的小島囫圇吞下。至今,大山附近的島嶼已經被完全吃盡,因此大山又被稱作「孤山」。又說,這大蛇三萬年一飲水,每次飲水,海潮漲落的規律就會被打破,連續好幾年都不能恢複。天寶四年的某一天,朱崖縣民忽然發現大海開始異常退潮。海水幾乎是以奔跑的速度向後退卻。游魚們都趕不上海水消退的速度。一眼望去,滿是上下跳躍求生的小魚。就這樣不消半天時間,朱崖縣的轄地就擴充了一倍。到晚上海水依然沒有回歸。次日,節度使派出快馬驛卒,日夜兼程追趕海水,經過半個月才接到回報說海水終於停止不動。這時,那座崩塌了的金剛嶼以及珍珠礁石都已經成為聳立地面的高山,當地人緣石壁而上,找到了掛在金剛嶼上的酋魚鰓蓋、乾死在珍珠礁石上的蟾蜍外皮。這以後,海水緩慢上漲,至廣德元年才恢複到劇變前的位置。

兩年前,一位阿拉伯商人來到朱崖縣,拜謁這裡的長官。在閑談中,這位商人談到自己往來貿易的一些見聞。他說,自己在若干年前曾率領船隊經過孤山。這裡急流旋渦頗多,不易通過。自己也用心應付,只掛半帆,一點點調整航向緩慢前行。奇怪的是,真的到了孤山邊,卻發現常年的旋渦並沒有出現,海水都朝同一個方向流動,船行十分艱難。他連問了好幾個水手,都說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最後一位搭順風船的年邁海客認出了情況,說這恐怕是正逢大蛇三千年一飲水的盛況。海水越瀉越快,水面下隱約露出了大蛇斑斕的皮膚。只見它的身體緊緊地繞了孤山好幾圈,頭尾都深深地沉進海里,完全看不到。看這情形,船隻是保不住了,商人才叫大家棄船逃生。誰知諸人剛一離船,海水就突然像被打翻了一樣,落了下去。再回頭看,大蛇似乎被什麼東西咬住了頭,直直地拖向大海深處。蛇尾從海里撅起來,又重重地砸下,扭來扭去。過不了一刻鐘,大蛇連同它繞著的半截孤山都被拖了下去,再沒浮出來。海水則降到原來的一半深淺,顏色變成黑中帶紅的樣子,泛起刺鼻的臭味。

這以後,長安的士人們才知道了大蛇確切的生活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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