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七章

隔天的星期四,我很早就來到學校,前往一年B班隔壁的空教室。

我坐在空蕩教室里的唯一一張孤零零的桌子上,隨手翻閱點名簿。上面只有未咲的名字。我閉上雙眼,回想圍繞著她的翅膀形狀。

我呼了口氣,跳到地板上,留下書包離開教室。

校舍底端的樓梯後方堆著許多沒用到的桌椅。對於已經知道「遊戲」會帶來真正死亡的我而言,那看起來就只像是墓碑。

這麼說來,這一帶好像是在昨天的遊戲中被「天使」壓垮的地方。

我搖了搖頭,把沉重的濕氣甩出意識之外。現在還是別想些無聊的事情吧。把三十五組桌椅搬到教室費了我不少功夫。排好所有桌椅後,我虛脫地癱倒在講台上大口喘氣。

開門聲響起。

我爬起來一看,未咲正呆站在教室的入口。她睜大雙眼,環視排得井然有序的桌椅,然後往後退了一步。

「……早安。」

我戰戰兢兢地向她打招呼。

「這是怎麼回事?」

未咲一臉困惑地從桌子之間走了過來。我在膝蓋上玩著手指,思考該如何解釋。其實我也不太明白自己為何會這麼做,所以實在很難向她說明。

「那個……我果然還是認為這裡不是司令室,應該是教室才對。」

未咲的臉上浮現出不快的神情。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低下頭。我想也是。

「……大家都說沒有一年C班這個班級,老師也都不認識七連坂未咲這名學生。」

她露出苦惱的表情,默默注視著我。

「你班上的所有同學都在遊戲中戰死了對吧?而且他們還在現實世界中被人遺忘,所以一年C班才會被當作不存在,可是你活了下來……」

我看向擺在桌上的點名簿。

「所以你才會每天早上都來代替全班同學點名對吧?」

未咲睜大眼睛,雙頰稍微紅了些,然後尷尬地嘟起嘴巴,別過頭看向窗外。

雖然忘記確切的時間,但我曾經見過她在點名簿上寫字的景象。當時的她顯然不是只有在自己的欄位中畫上圈圈,而是在點名簿上寫了更多東西。

她大概──是把在遊戲中戰死的同班同學的名字都寫上去了吧。

儘管這只是為了在他們的名字後面打上表示缺席的叉叉,但除了未咲的記憶之外,世界上已經沒有他們曾經存在的證據了,所以──

「為什麼……」她小聲地說:「為什麼你會知道這件事?我明明就沒有告訴任何人啊。明明應該沒人還記得他們才對。為什麼……你連班上有多少人都知道?」

未咲再次環視增加到三十六張的桌子,然後把目光移回我身上。她眼中的光芒彷佛輕輕一碰就會碎裂般脆弱。

「因為你在遊戲中使用的武器一共有三十五把。」

我聽到她倒抽一口氣的聲音。

為了不會遺忘,她把全班同學的武器全都轉移到自己的控制之下。她明明就能刪除那些武器。明明只要刪除掉就能讓自己解脫。

「我覺得你很厲害,我就做不到……這種事。而且你在遊戲中還能打敗那麼多敵人……」

「其實……這一點都不厲害。」

未咲把書包放在自己桌上,轉身背對著我。

「我說過了吧?我只是想這麼做罷了。」然後把手擺在點名簿的封面上。「因為要是不這麼做,感覺就像是連我都會消失一樣難受。我之所以擊敗敵人,也是因為如果沒人去做這件事就沒辦法回到現實,所以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吧。」

一定得有人去做這件事。

只要有人去做就行。就算那人不是我也行。

所以我只要在日常生活中做這種無聊事就行了。

「再說,你做這種事到底是為了什麼?」

未咲的問題讓我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因為我覺得把桌子也擺出來,感覺起來比較不會那麼寂寞……」

「我不是說過我不是因為寂寞才這麼做了嗎!」

未咲滿臉通紅地不斷拍打點名簿。

「啊……嗯,對不起。」

「就算班上變成這樣,我也不覺得怎麼樣!畢竟才剛入學沒多久,我也沒有特別要好的同學。我只不過是感到自己有些責任罷了。再說,我本來就喜歡獨來獨往!」

「抱歉……我不會再來了。可是,那個……真的很感謝你救了我這麼多次。」

我懷著羞愧的心情這麼說。感到寂寞的人其實應該是我。光是想到她每天早上都會來到只有一張桌子的教室,我就覺得難以忍受,所以才會做出這種事。我太雞婆了。

當我準備離開教室時,未咲開口了。

「我沒叫你以後都不要過來。」

我回過頭後,她立刻轉頭看向黑板,繼續說了下去。

「你很寂寞對吧?反正你肯定是沒辦法融入班上,才會每天都蹺課跑到屋頂上和圖書室這些地方打發時間吧?想來這裡就隨便你吧。」

「咦……啊……我……我知道了。」

然後未咲翻開點名簿,從口袋中拿出原子筆。

「你叫什麼名字?」

「咦?」

「告訴我你的名字。我只知道你姓藍澤。」

「……緋色。」

「緋色?」

我從小學開始一直到高中都沒能融入班級的理由,差不多有百分之五都是因為「緋色」這個奇怪的名字。因為我只要報上自己的名字,肯定會被人取笑,或是被人好奇地詢問名字的由來。我非常痛恨每次進到新班級時的自我介紹時間,從國中時開始就必定會在新學年的第一天缺席。

「好奇怪的名字。」就連未咲也這麼說,然後在點名簿的「七連坂未咲」底下的欄位寫上「藍澤緋色」。更底下則是現在已經不復存在的三十五名學生的名字。我一邊聽著原子筆寫字的細微聲響,一邊輪流看向點名簿和她的臉。

「反正你都要來,乾脆就順便在點名簿上做個記號吧。」

放下筆的未咲別過頭,一臉難以啟齒地這麼喃喃自語後就離開教室了。我茫然地呆站在桌子旁邊好一段時間。

難道她希望有同班同學嗎?總而言之,她果然還是會感到寂寞吧……我一邊這麼想,一邊在自己的名字旁邊畫上表示出席的圓圈。

預備鐘聲響起後,我迅速回到隔壁的一年B班教室。因為星期四的第一節課是生物課,而且這一周也是實驗課,所以好幾名同學和我擦肩而過,抱著課本和筆記本慌慌張張地走出教室。

只有一名學生還茫然地坐在椅子上。是敷島。

雖然有些猶豫,但我還是走過去向他搭話了。

「……第一節課在生物教室上喔。」

敷島差不多過了兩秒才轉頭看向我。我想,真正的面無表情應該就是這種表情吧。人偶臉上的感情都比他豐富多了。

「我們走吧,大家都過去了。」

我這麼告訴他並指向教室後門,敷島終於緩緩站了起來。

在實驗課中,敷島就坐在我們小組桌子的角落,一直望著水龍頭髮呆。誰也沒有跟他說話。除了我之外,甚至沒人發現他就坐在那裡。

我還是別再強制連結別人武器的控制權了吧。我不想再看到這種凄慘的行屍走肉了。雖然我和敷島並不熟,真要說起來也不是很喜歡他,但這實在太慘不忍睹了。比起敷島和宇田川變成沒有靈魂的空殼,周圍的人完全不在乎他們,若無其事地過著歡樂的日常生活這件事更讓我感到害怕。

我也──好想跟他們一樣。

既然沒辦法逃離遊戲,那我希望至少能放下司令官這個重擔。不管是身為指揮官的責任、戰鬥的記憶、還是刺針,對我來說都太過沉重了。

我在午休時被廣播叫到學生會室。薰子學姊二話不說就把數位相機塞到我手上這麼說:

「你可以去校舍周圍繞一圈,拍幾張牆壁的照片回來嗎?我負責北校舍和西校舍,你就負責南校舍吧。」

學姊沒有多做說明就馬上跑出去了。我在不明就裡的情況下照著指示走出校舍,在中庭和校舍後方之間繞了一圈,拍了一堆建築物牆壁的照片。

回到學生會室後,薰子學姊把數十張照片移到筆電上,逐一放大並且仔細觀察。

「……那個……你在做什麼?」

「我是在確認校舍的損傷有沒有增加。」

我疑惑地歪著頭。學姊將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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