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神之外形

看來當下的威脅已經消失了。

被稱為地神的怪物——組成其身體的野獸們似乎已經全數死去,現在可以說是一動也不動了。

『核心』被殺死後,就一起歸西了嗎?

當然也有可能是動物察覺危險之後的假死行為,但那同時也表示,動物們認為行成是威脅而感到畏懼。應該不會出現匆然過來襲擊的情況才對。

無論如何——

「……嗯,這下應該可以安心了。」

行成這麼說完就靠到薄衣少女身邊,伸手拿起她系在鐵樁上的鎖煉。

「塔莎,你沒事吧?」

「沒受傷、唷。」

塔莎簡短地這麼回答。

原本表情就不甚豐富的她,在姊姊伊魯吉娜死後言行舉止就更散發出近似人偶般的氛圍。她對自己的事情也是毫不在乎,如果不主動詢問的話,就算受了重傷很可能也會保持沉默吧。

既然如此……

「你也沒事吧?」

行成一邊詢問薄衣少女,一邊把鎖煉扯斷。

「啊……」

薄衣少女發出驚嚇的聲音。

她的聲音裡面帶著極為濃厚的困惑……幾乎感覺不到被解救之後的喜悅。或許單純是因為尚未從近距離目擊剛才那場戰鬥的衝擊中恢複過來也說不定。

「怎麼了?你不是因為自身的興趣才被用鐵煉綁起來的吧?」

「…………」

依然癱坐在地上的少女,仰頭看著行成的臉。

她臉上的表情在驚訝與畏懼之間搖擺了好一陣子——最後像是理解了什麼事情般開始不停地點頭。

「這樣啊……原來如此……」

「等等,你到底是怎麼了?我臉上沾到什麼了嗎?」

行成完全搞不懂是怎麼回事。

少女並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小聲嘀咕著。

「這樣啊……也有這樣的事情呢……」

「到底是什麼事啊?」

行成再度詢問,少女抬起頭來開口說道:

「恕我孤陋寡聞,從不知道還有跟人類擁有同樣外表的神明存在……您一定就是這個地方的新地神大人對吧。」

「——啥?」

這次換成行成感到困惑了。

少女看來不像是在開玩笑或者胡言亂語,她的表情非常認真。這麼一來,對於欠缺這個世界各種常識的行成來說,很難判斷她到底是在說些什麼。

「我說,塔莎,這個女孩子在說什麼啊?」

「…………」

即使這麼問,塔莎還是面無表情,而且也不做任何回答。

不過與其說她不知道,倒不如說是在思考什麼的樣子——

「我是祭祀此地地神的巫女,名字叫貝魯達。」

在兩人這樣的對話當中,少女像是完全不理會行成的困惑般,繼續單方面地說著:

「我將獻身給您,請您保佑這塊土地的安寧與豐饒……」

薄衣少女說到這裡站起來……然後再次像在祈禱般合起雙手跪在行成面前。

「什麼叫獻身給我——」

行成再次凝視著少女。

正如先前提到的,她雖然不是裸體,但模樣搞不好比全裸還要刺激人的情慾。因為衣物單薄所以能看出全身的曲線,透過布料滲入的光線在身體上造成平緩的陰影,與裸體可以說是沒有太大的差別。

而且她身上單薄的衣物也因為被捲入剛才的戰鬥而破了幾個地方,連應該遮住的部位也稍微可以看見肌膚了。

何況她的面貌相當姣好,只要是健康的男性,不產生慾望才有問題。

「是的,請盡情享用。」

「咦?可以嗎?我到現在還是不太清楚狀況耶——」

這就是所謂到嘴的肥肉嗎?應該是到嘴的肥肉沒錯吧?

到嘴的肥肉不把它吃下去的話,就太失禮了吧?

正當行成心裡冒出這般愚蠢的念頭時——

「…………」

他的背後傳來『喀嘰』的金屬音。

行成發現那是〈紅辣椒〉拉起擊錘的聲音後,立刻舉起雙手。

「等等,我沒有那個意思。雖然吃掉到嘴的肥肉算是傳統文化……嗯,總之那不重要啦。」

行成說出連自己都不是很懂的藉口。

「……笨蛋。」

平淡的聲音如此嘀咕。

他轉動脖子往身後望去……就看見塔莎一邊放下朝向天空的〈紅辣椒〉,一邊將擊錘放回去的模樣。

關於萬物的道理,人類可以理解的範圍可以說是相當狹隘。

平民一邊流著汗水工作,一邊抱怨著『真羨慕那些光是坐在桌子前面就有飯可以吃的貴族與高官』,這種例子或許還不少——不過,這些人應該是不瞭解那些貴族與官員的辛苦吧。當然反過來說也是一樣。貴族與官員同樣也不知道農夫與工匠們的辛勞。即使知識上知道是怎麼回事,也無法理解實際的感受。

自己也一樣——費歐娜邊代替卧病在床的父親處理村長的工作,邊這麼想著。

當然,她不認為這是什麼壞事。

每個人都有自己與生俱來的天分;此外,想在社會上生存下去,就有自己應盡的責任。這些事物都相當深奧,不是其他人能夠輕易理解的。農夫有隻有農夫才能完成的作業,工匠有隻有工匠才能完成的成品,貴族與官員當然也有隻有他們才能辦得到的工作。

但是……

只在狹隘的範圍里過生活,思考方式也會愈來愈狹隘。

這個世界上能夠像自己一樣到王都的學校求學的人極為少數——大概只有特權階級的子女吧。就連費歐娜也是在父親極為辛苦的張羅下,才能夠到王都留學。雖說是貴族,如果是敬陪末座的身分,物質生活依然稱不上富裕。席林古斯家原本就是地方上的豪族——說是貴族也不過是王都權宜上賜予的封號而已。

若是平民的話,見識當然就更為淺薄了。

他們只是理所當然地接受祖先一路傳承下來的習慣。不會有人對於早上太陽升起,到了夜晚太陽便下山的現象產生疑問吧。就算有,那樣的疑問也會在每天忙碌的生活當中溶解消失。

「理所當然」——光是這句話就能讓人停止思考,甚至不再注意周圍的環境。

如果不這樣的話,就會很難在這個嚴苛的世界生存下去——費歐娜也很清楚這一點。

「……都到了這個時候,應該已經成為地神的腹中物了吧。」

費歐娜忽然望著窗外,並且這麼嘟噥著。

名義上是服侍神明的巫女。

實際上——是獻給地神的祭品。

這種充滿欺瞞的儀式,在持續百年、千年之後也會變成『傳統』。

定期獻上和自己年紀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讓那個小人得道的野獸吃掉。雖然瞭解這是最低限度的犧牲,但一直持續下去,那種『犧牲』的感覺也會逐漸變淡。神官們似乎教導成為巫女候補的孤兒,能夠被獻給地神是一件相當榮譽的事情。

「那個女孩子要是生在別的地方,應該可以有不同的人生吧。」

她們全是無人可依靠的小孩子。

正因為沒有父母親,就算被當成祭品也沒有人會抱怨。所以才會為了有效率地提供祭品而建立孤兒院,而神官們為了減輕罪惡戚才表示這是極為榮譽的一件事。沒有祭品的話,人們將很難在這塊貧瘠的土地上生存下去。假如失去了地神的『保佑』,每年一定會出現一百人——不對,應該是超過這個人數的犧牲者。

這種事情費歐娜當然知道。

但她同時也瞭解另一件事。

那個被稱為地神的存在……在王都的中央教會裡被稱為『惡魔』。地神並非絕對的正義,

也不是什麼善的代表。只是因為沒有比這更好的選擇,才會一直把那東西當成神來祭拜。

一個人的性命可以解救更多條人命。

既然如此,也只能認為這是最『正確』的選擇了。

「…………」

費歐娜停止書寫的手,輕輕閉上眼睛並且揉著眼皮。

雖然覺得心煩但也沒有辦法。『巫女』有『巫女』的責任,而費歐娜也有費歐娜自己的責任。既然『巫女』已經完成了任務,費歐娜也沒有道理偷懶。

費歐娜嘆了口氣,準備重新開始自己的工作。

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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