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停地下著。
即使望向遙遠的彼方,整片烏雲依然看不見盡頭,彷佛世界的每個角落都被雨雲覆蓋了一樣。
持續不斷的雨滴不僅濕濡了地面,也緩緩奪走路上行人的體溫。就算穿著塗了油的外套,寒氣依然逐漸滲進身體里。
沒有比這個更讓人鬱悶的事了。
「這下糟了……」
行成環視著周圍。
在他四周是一整片的山林。
坡度不是太陡,有些樹木還並排在一起,應該多少可以阻擋一下雨勢吧,他帶著這樣的想法來到此地——結果在這種傾盆大雨的狀況下根本於事無補,而且腳還陷入腐葉土當中導致寸步難行。
「……真令人憂鬱……」
吐出這句呢喃的——是走在行成身邊的少女。
她雖然擁有姣好的面容,但整體卻散發出有點傭懶……簡直就像是剛起床一樣的迷糊氣息。講好聽一點是樸實且惹人憐愛——但說得難聽一點的話,就是跟一般人相較似乎欠缺了什麼東西,感覺就像是人偶一樣。尤其那頭銀髮剪得超級短,臉上還戴著一副大大的眼鏡。
「…………」
少女一邊走著一邊拿下眼鏡,從懷裡取出布來擦拭。
可能是因為頻繁地重複這樣的動作吧,那塊布已經完全潮濕,就算擦得再仔細,鏡面依舊殘留著小小的水滴。
和沒戴眼鏡的人相比,她應該更覺得這場綿綿不絕的雨很煩人吧。
但是——
「喂,邊走邊擦的話會——」
行成回過頭去這麼對她搭話——下一秒……
「……嗚!?」
少女倏然跌倒並且發出啪嚓一聲。
嬌小的身體倒向濕濘的地面,濺起一大片泥水。
「嗚哇……我才剛說而已。」
行成嘆了口氣停卜腳沙,對著少女伸出手。
「不要緊吧,塔莎?」
「嗚嗚……全身都濕透了。」
一邊如此嘟噥著一邊撐起身體的少女——塔莎。
她將眼鏡收進懷裡後,直接抓住行成的手站了起來。
沒有眼鏡的話,少女就連自己的腳邊都看不清楚。在這樣的大雨中視野當然就更差了。之前是因為她本人強硬地主張『我沒事』,他們才會一路這樣走過來,但看來果然還是太勉強了。
「啊……」
讓渾身是泥的塔莎站好後——行成在她的面前彎下腰。
雖然她穿著外套,但跌倒之後連底下的衣服也全都濕透了。若放任著不管,體溫會流失得更快。
「這樣會感冒,我們得找個地方躲雨並且將衣服弄乾才行。」
「在這種荒郊野外嗎?」
好死不死的……正如剛才所說,這裡是平緩的山地。
雖然並排著不少樹木,但看不到像遮雨棚般凸出的岩石或是洞窟之類的地方。
「唉,說不定有大樹的底部之類——看來不可能那麼剛好嗎?」
行成開始環視四周。
不過,望眼所及並沒有看見類似的地方。
果然應該在先前的城鎮多待一陣子嗎?由於在同一個地方待太久可能會『留下線索』,所以他們才會在準備得差不多之後就啟程出發。但以目前的情況看來,行成或許沒有問題,不過塔莎很有可能會生病。
現在才感到後悔已經太遲了。
「塔莎,你還能走嗎?」
行成一邊把手伸向塔莎一邊這麼詢問。
「應該沒問題。」
塔莎如此說完,再度抓住行成的手臂。
「抱歉哦,阿成。」
「等等,你沒必要道歉啦。」
行成嘆了口氣,和塔莎一起往前走。
直到現在——雨還是沒有停止的跡象。
●
弗里多蘭多是位於山谷里的小村莊。
這裡是東西方被山嶽地帶包圍住的一處盆地——所以只能乖乖承受易變的山地氣候所帶來的好處與壞處。當然,這塊土地很容易就能接受豐富的自然恩惠……儘管如此,適合耕作的土地依然十分有限,而且也沒有其他特殊產品,因此村子裡的財政並不穩定,整體來說不算富裕。
不過就算是這樣的地方,也有非得在此落地生根的人類居住。
不只是弗里多蘭多的居民,能夠離開成長故鄉的人其實相當稀少。應該要維持國土整體治安的國家勢力也鞭長莫及、無法照顧到這處偏鄙之地,旅行幾乎等同於賭命的行為,離開村鎮的話,別說是山賊或者夜盜這種犯罪者了,還會經常遭受凶暴的野獸、亞神或是異獸的威脅。
於是——
「喂,你看。」
這裡是貫穿弗里多蘭多中央的大路。
這條通往村外邊境街道的大路上……現在有支十幾人的隊伍,以及一個轎子正靜靜地往前推進。
隊伍里的人全都穿著染成藍色的長袍,手上還拿著附有鈴鐺的手杖。每當他們跨出一步,就會發出「鏘、鏘」這般清脆卻顯得單調的聲音——後面則有台閣的巨大車輪刨過地面的轟隆沉悶聲響追隨著。
祭祀隊伍。
對大多數的村民而言,每三年都會舉行一次的儀式已是十分熟悉的光景。
坐在台閣上深深垂著頭的少女,對他們來說也早就是見怪不怪的畫面了。像內衣一樣——這布料稀少到能看見底下肌膚的薄衣,是每次都會為了這場祭祀而訂作的服裝,在某些人的眼裡會覺得是相當煽情的東西。
但是……
「……今年的『巫女』特別年輕耶。」
停下腳步看著祭祀隊伍的人們如此竊竊私語。
他們的口吻與聲音沒有任何溫度。沒有絲毫『祭典』前的高昂,聲音里只帶著某種達觀、沉鬱且倦怠的情緒。
「長得也還算不錯,真是太可惜了。」
「本來就是為了這一天而養大的孤兒,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何況就是託了她的福,即使下這種雨也不會造成河川泛濫或者土石流……」
那群人低聲交談著,目送祭祀隊伍離開。
至於他們投注於台閣上少女的眼神……就跟看見送葬隊伍時的反應十分類似。
●
隊伍不久之後就到達目的地。
「下來吧。」
如此命令的是站在隊伍最前面的三名神官。
「……是的。」
貝魯達乖乖點了點頭,從台閣上走下來。
從她雙腳連結到台閣上的長長鎖煉發出清脆的聲響。神官們以金屬器具解開鎖煉——然後拿起尾端催促貝魯達往道路的深處走。
位於前方的是『神殿』。
不過,也只有這些神官如此稱呼,他們平常寢居的建築物其實都在村子裡。設置在山裡的神殿,說穿了比較像是舉行儀式的場地——亦即祭祀場。換句話說,這裡正是名符其實的『神明所在的場館……
雖說是場館,但其實並沒有牆壁。
足以蓋一棟弗里多蘭多標準式房屋的佔地上,有許多根粗大的柱子排列成橢圓形,上面放著一塊巨大的平坦岩石。
此外便沒有任何構造,它就只是這樣的建築物。
至於到底如何製造出這樣一片岩石,又是怎麼把它放到石柱上則是一團謎。因為這是神跡,能夠輕易完成人類不可能辦到的事才會是神明,就是因為這樣,人類才會趴在地上祭祀祂。
「到這裡來。」
眾神官朝貝魯達揮了揮手。
神殿中央的地面上打了一支鐵樁。
鐵樁上端同樣設置了鐵環,神官們這時候重新將貝魯達腳上的鎖煉綁到鐵樁上。手法之所以如此熟練,與其說已經習慣了——倒不如說他們想儘快結束這個作業然後離開此地。雖說是神官,但終究還是人類。對神的畏懼就跟一般人一樣——不對,或許應該說正因為是神官,所以他們的敬畏之心更勝於一般人吧。
「好好地完成工作。」
「……是的。」
貝魯達聞言,對神官們點了點頭。
她當然知道『工作』的意義,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慌張的了。可能是從好幾年前開始就持續、不斷地被這麼叮嚀吧——恐懼早已經是熟悉的情緒。
神官們和其他參加隊伍的成員互相點了點頭,然後留下貝魯達一個人,拉著台閣開始從原路走回去。
當然,神官們會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