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晚上十點,我和今日子小姐再次端坐在作創社會議室的桌前。
不過,與進行途中報吿時不同的是——漫畫家阜本老師和他的直屬責編取村小姐並未列席。
原本還以為是白天今日子小姐對作品的批評讓他氣到現在,結果並非如此(當然也多少是如此),單純是之後回去進行的工作至今尚未完成。
雖然沒遵守交稿期限……或直白說「拖稿」是漫畫家絕不可犯的禁忌,但從另一個角度看,也顯示了阜本先生仍是那般熱中於畫漫畫,對希望他能撤回封筆宣言的雜誌總編紺藤先生而言,必定是巴不得阜本先生缺席吧……
因此,忘卻偵探解決篇的觀眾,就只有我和紺藤先生兩個人。
以解決篇的陣容而言,這實在太讓人提不起勁——雖然推理小說里「可能會被揭發罪行的兇手哪可能乖乖出席解決篇」的展開早已長年為人詬病,但是在每個人都忙得不可開交的現代社會,光是要把人湊齊就很困難了。
「怎麼?掟上小姐,你換衣服啦?」
紺藤先生驚訝地說。
現在的今日子小姐穿著貼身的圓點圖案襯衫,搭配下擺很長的開襟針織衫、具有透明感的高腰長裙,加上黑色絲襪——與其說是我的品味,不如說實在是沒有品味。
絲襪顏色很明顯是受到水手服影響而選的,至於襯衫也不是為了配合時尚流行才挑了貼身樣式,純粹只是不合身。
儘管如此,大概還是比水手服好吧,所以今日子小姐一句怨言也沒有,反倒直說「很好看呢」而甘願成為我的紙娃娃——穿成這樣也能如此好看,真不愧是今日子小姐。
「是,我換過衣服了。」
今日子小姐打了個擦邊球。
其實她是換過兩次衣服。
要是看到穿著水手服的今日子小姐,我很好奇紳士如紺藤先生會說出什麼樣的評語……真想知道怎麼講才是男人該說的正確答案。
「請放心,已經完成推理了——我想一定不會辜負您的期待喔!」
「那真是太好了。」
當然,想必紺藤先生也不會以為忘卻偵探放棄職責,只顧著玩服裝秀,不過有了今日子小姐的拍胸脯保證,明顯讓他鬆了一口氣。
畢竟他身為總編輯,在處理這件事的同時也還有許多其他工作要處理,紺藤先生肯定相當勞神吧,得知有機會解決,也難怪他會如釋重負了。
我雖然也很替他高興,只是身為仲介,仍有一絲不安——基於「不想反覆說明」的理由,我又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坐進這間會議室。
不用我一再重覆,今日子小姐過去為我解了好幾次危,讓我對忘卻偵探的能力深信不疑,但她這次的推理——乃是奠基在我狀況外的誤會上。
不僅如此,自從在大樓樓頂上想通了什麼之後,她就沒有繼續進行任何調查——事實上,今日子小姐的偵探活動就在那時結束了。
這點對我來說實在很恐怖。絕不是在慶幸沒吃午飯的我們,能有餘暇慢慢吃晚飯的時候——與其說是恐怖,我甚至感到心虛。今日子小姐為何能這麼坦蕩呢,真是不可思議。
「那麼,掟上小姐,如此開門見山真是非常抱歉,可以請你趕快說明來龍去脈嗎?那女孩……遺言少女若不是因為阜本老師的作品,到底為什麼要自殺?還是在調查之後,發現原因還是出在〈死亡帶路人〉呢?」
紺藤先生略向前探出身子,以一種「要是結果如此,自己也已經做好心理準備接受這個事實」的口吻說道——相對於他的急迫,今日子小姐卻是一臉慢悠悠,緩緩將桌上的飲料送到嘴邊。
「別急別急,還請您冷靜些。」
那是她請紺藤先生特別準備的加厚黑咖啡,今日子小姐或許是打算讓自己更清醒一點來迎接解決篇。
並非自殺未遂,而是殺人未遂。
說是事態變得愈發嚴重也不為過。
就算那即為是真相,她真的能夠提出足以說服紺藤先生(以及我)的推理嗎……這也是偵探展現本事的時刻。
「紺藤先生,您似乎只著眼在自殺的理由上,不如換個角度想如何——假設遺言少女的跳樓不是自殺呢?」
首先,忘卻偵探厚著臉皮提出她自己壓根兒也沒想過的「假設」。
然後開始解謎。
討厭被人分析的遺言少女,終於要被徹底解讀。
2
「不、不是自殺……?」
「沒錯,我一開始就考慮到這個可能性了。」
真希望她不要打從一開始就說謊,我都快嚇破膽了。
她也太相信我的口風緊。
要硬扯的話,她的確在接受委託之前的昨天,就曾經這麼想過……但現在也沒人知道「昨天的今日子小姐」想過些什麼。
「留下遺書,擺好鞋子,然後少女墜樓……怪不得,如果只聚焦在這幾點上頭,除了自殺以外,的確觀測不到其他可能性了。但是,真相不見得就是如此。」
「掟上小姐,難道你認為……這是他殺嗎?」
紺藤先生大吃一驚。今日子小姐的想法固然讓他驚訝(雖然我想應該是一場誤會),可是這個出乎意料的可能性,似乎更令他跌破眼鏡。
「是的,我就是這麼認為。而且一切都如我一開始所想。」
說謊也未免說得太強勢。
難不成她是覺得看我在一旁冷汗直流的反應很有趣。
「真不愧是最快的偵探……」
今日子小姐在紺藤先生心目中的評價似乎又上升了,但她是因為說謊而加分,身為仲介,沒有比這個更心虛的事。
「可是,請恕我直言,掟上小姐。關於自殺還是他殺這點,警方不是在案發當時就已經徹底調查過了嗎?來找我的刑警們,好像也都完全沒有考慮過自殺以外的可能性……」
不只是刑警,連今日子小姐也沒有考慮過。
我也沒想這麼多,只是剛好看到留在今日子小姐大腿上的訊息,純粹囫圇吞棗罷了,而紺藤先生似乎馬上就對此產生疑問。
我暗自冒冷汗,心想再這樣下去,他會不會識破今日子小姐吹的牛。
「還是掟上小姐你要說,這事件的背後藏著一個能騙過警方科學搜查的狡猾真兇呢?」
「狡猾……倒是,要說狡猾也算是狡猾。」
自始落落大方的今日子小姐,唯獨在這時同意得有些支吾其詞。
「不過,要說淺薄也真是淺薄。至少我無法給這個行為太高的評價。」
「嗯?喔,我也沒有要對殺人犯……殺人未遂的嫌犯給予任何正面的評價就是了……」
紺藤先生一臉狐疑地說。
「狡猾」本來就不是讚美用的字眼吧——只是用到「淺薄」這個辭彙,聽起來就是很明確的鄙視。
當然,會想殺害十二歲的小孩本身的確是夠卑鄙,但即使對方是兇手,拿這種措辭形容也很不像今日子小姐的作風。
然而,緊接著今日子小姐卻說出更嚴厲的話。
「會變成這樣其實有很多偶然的要素,所以不能說一切都是按照兇手的劇本進行——相反地,整個計畫非常失敗。」
這倒也是,遺言少女雖然從大樓上摔下來,卻沒有死成……兇手的目的確實落空了。可是這樣的話,讓我突然很好奇兇手眼中的「成功」到底是什麼……
而且我碰巧經過遺言少女墜樓落點也是偶然,或該說是完全出乎意料的意外……那麼什麼樣的結局,才是兇手想要的呢?
再說回來——到底誰是兇手?
是我認識的人嗎?
在調查時遇到過嗎?
我一直在這個會議室里忠實地扮演著聽眾,但這時終於忍不住。
「請吿訴我吧,今日子小姐。」
我打破沉默,開口提問。
「企圖殺死遺言少女的人到底是誰?」
「遺言少女企圖殺死的人到底是誰——你應該要這麼問才對。」
今日子小姐回答。
「因為,她就是兇手。」
3
我昏頭了——這是什麼意思?
兇手是遺言少女?
所以搞到最後,還是自殺啰?
只是說法的問題——不,不對。
她想殺死的到底是誰?咦?
「那、那麼掟上小姐——你是說遺言少女企圖殺死厄介嗎!?不是碰巧,是瞄準厄介,故意往他身上壓嗎!?」
紺藤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