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話 請問有空嗎?今日子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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偵探或多或少都會受到好奇心驅使而採取行動,這也不局限於出現在推理小說里的名偵探——專門負責調查外遇或個人來歷,那些所謂現實中的偵探也不例外,「想要知道」被隱藏、被掩蓋情報的那種心情,正是他們專業精神的原點。這點由我——隱館厄介,這個過去經歷過無數案件,甚至還曾經差點被按在電椅上,從千奇百怪的角度見識過千奇百怪的偵探的人來說,更是不會錯。若是刻意為了驗證我的理論,而特地要去找個例外來說明的話,置手紙偵探事務所的所長——掟上今日子,可能就是一等一的例外。

當然,今日子小姐也是有肉有血的人類,也會有她的興趣和喜好吧——

但若是對事物毫無探究之心、對未知毫無解明之意,應該是不太可能持續從事偵探工作的。畢竟好奇心這玩意兒,還是有如人類本能般的存在。只不過,就算她發揮好奇心,查覺事物的真相、案件的內幕、不為人知的真實,只要晚上躺在床上睡一覺,第二天就會忘得一乾二淨。

以能夠完全遵守身為偵探的最重要的職業道德「保密義務」這個角度來說,今日子小姐比誰都適合當偵探——至少外人看來是如此,但今日子小姐自己是否也這麼認為呢?

得到新的知識、知道以前不知道的事,不管對誰來說都是一種快感,但如果知道到了明天就會都忘記的話,難道不覺得空虛嗎?就像把洞挖好又填滿一般——或說得極端點,不就像在地獄裡堆石頭一樣嗎?(註:日本傳說中,地獄裡有一條三途川,河岸邊的賽河原是通往黃泉必經之路。相傳夭折的嬰靈會聚集在河原上,為了懲罪他們先父母而死的不孝罪過,必須不斷聚石堆塔供養雙親。每當石塔快要堆好時,惡鬼便會推倒石塔,直至地藏菩薩出現誦經超渡為止)。

在上次的「百萬交易」中為了解開謎底,一口氣看完漫畫家裡井有次老師的作品,還事先預習了雲端服務相關知識的今日子小姐,現在已經什麼都忘了——今日子小姐是如何在這種狀態下,還能保持以偵探為業的志氣呢?我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今日子小姐究竟是以什麼樣的心境面對偵探這份工作呢——或說她心底真的有心境、有心情可言嗎?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別說是好奇心,今日子小姐可能連去喜歡什麼的心意都沒有。

推想到此,讓我覺得好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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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無論如何都要為里井老師的事道謝,紺藤先生硬約我吃飯。若說我這個愚昧的人沒有過度期待絕對是騙人的,因為我在那之後還沒找到工作。正所謂人窮志短,我依舊過著靠資遣費糊口的失業生活。

紺藤先生找我商量里井老師的事,後來雖然不了了之,但我當時原本是想要探探情況看能否請他幫我介紹工作的。然而後來也不好意思打擾必須為整件事情收尾的紺藤先生,所以什麼也沒敢開口拜託,不過他畢竟是個精明能幹的男人,就算我什麼也沒說,想必他也察覺到了才是。所以我想他口中的「謝禮」,應該就是我的下一份工作吧!我滿懷希望地前往一個人實在沒有勇氣走進去,必須盛裝打扮的高級餐廳。

然而,當我被帶到包廂之後,發現狀況完全不是我所想,只見紺藤先生徐徐地問我:「厄介,你聽過須永晝兵衛這位小說家嗎?」無知如我,上次雖然不認識紺藤先生負責的漫畫家裡井有次老師,但是再怎麼無知,也不至於沒聽過須永晝兵衛的大名。

「哎喲!紺藤先生,你把我看得也太扁了吧!在日本,只要是認識字的人,很難不知道須永老師的大名吧!他可是大師中的大師,日本推理小說文壇的重鎮不是嗎?別說我看過,就連我爸媽,搞不定連我爺爺都看過這位小說家的作品啊!走到書店推理小說專區隨便抓個十本,其中有一半都是須永晝兵衛的作品。」

「呵呵呵!你說得太誇張了,不過這個比喻倒也挺貼近本質。」

紺藤先生喜不自勝地頷首。當然是因為須永老師也有在紺藤先生服務的作創社出書,他才會有這種反應。這麼說來,紺藤先生在成為漫畫雜誌的總編輯之前,應該也曾經待過小說部門,說不定還見過須永老師。

「……紺藤先生,你該不會是要吿訴我,這次是須永老師接到恐嚇電話之類的吧?我可是因為你說要答謝,我才來到這裡的吔。」

我半開玩笑地說。當然,只要是紺藤先生的請託,我一定義不容辭。話說回來,上次恐嚇電話的事也是今日子小姐解決的,我只是仲介。紺藤先生應該已經支付適當的費用給今日子小姐了(基本上,只有今天的今日子小姐都是當天收現),紺藤先生本來就沒必要給我什麼謝禮。硬要計較的話,反而是我欠他的比較多,可能一輩子也還不完。

「放心吧!厄介。雖說出版業是個充滿牛鬼蛇神的行業,也不會一天到晚發生那種匪夷所思的事——不管是老師們還是編輯,大部分都過著平凡無奇的枯燥日子。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

「真是……你還真能說,這樣我怎樣都無法反駁。不過,那位須永老師是怎麼了?」

難道是須永老師要征助理?我說的並不誇張,從我爺爺那一代活躍到現在的老作家,或許真的需要一個幫忙打點生活所需的年輕人 當我陷入一廂情願的幻想時,紺藤先生看穿我那虜淺的盤算說:「須永老師老當益壯得很,在工作上說不定還比那些年輕的小說家有活力。」

那還真是值得額手稱慶啊!可是這麼一來,我就更搞不懂他找我出來的用意了。紺藤先生似乎對我的一頭霧水樂在其中。

「有個跟我同年進公司的同事,名叫小中,現在是須永老師的責任編輯。須永老師前陣子剛完成一部長篇推理小說。」

「這樣不是很好嗎?真是恭喜了。」

「事情是這樣的。該怎麼說呢?因為小說家其實是很容易退休的職業呢!畢竟是一個人就能完成的工作,不受組織和人際關係的束縛,是少數可以喊著『大賣之後就退休』的行業。所以站在出版社的立場上,非常感謝像須永老師這樣,把一輩子都奉獻給寫作的作家。可是這也有一點問題。須永老師的年紀雖然大了,卻是充滿赤子之心的人。」

「赤子之心?」

「或者該說是好奇心吧——總之就是不馬上把寫好的小說交給出版社,利用這點來測試責任編輯。」

「測試……聽起來有些危險的字眼呢!」

「不不,就只是消遣程度罷了。是赤子之心的產物,也可以說是遊戲,我也挑戰過一次,雖然我沒有直接負責過須永老師,是陪編輯前輩一起去的。須永老師不交出原稿,反而給我們一張像是藏寶圖的紙,說什麼『如果你們還算是推理小說作家的編輯,就請找出被我藏起來的原稿』哪。」

「欸……真是個怪人。」

好不容易將原稿寫好,照理應該馬上交給出版社付梓成冊才是。不過這的確很像推理作家會有的行為。尋寶——這可是推理迷最熱衷的遊戲了。

「光是用怪人二字還不足以形容他。因為也曾經發生過都已經給了提示,責編還是找不到原稿,最後那份原稿就交由另一家出版社出版的事呢!」

「這、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呀丨」

「還有,現在是不會玩這麼大了,但在景氣還很好的時候,好像也曾經舉行過由好幾家出版社爭奪原稿的活動喔!包下整座遊樂園或棒球場……」

「好奢華的遊戲啊!讓人不由得感到時代的差距。」

「就我所知最誇張的一次,是包下國外一整個賭場進行的活動。要各出版社的責編把拆散藏在飯店各個角落,總計五百張小說原稿一張一張找出來,互相爭奪。因為只要少了一張就不能出版,所以就以出版社為單位,拿原稿當籌碼,用俄羅斯輪盤和撲克牌來對賭。」

若非身在其中的話,聽起來的確是很有趣,但要是在這不易將資訊封鎖到滴水不漏的現代辦這種活動,應該會引發大問題——如果是因為喜歡看各家出版社為搶奪自己的原稿使出渾身解數,這種性格未免也太惡劣了,可是從紺藤先生提到須永老師時露出的表情來看,他大概是那種備受編輯喜愛,這麼玩大家也只會覺得「傷腦筋,真拿你沒辦法」的作家,整個和藹老爺爺的感覺吧。看在我這種走到哪裡都被懷疑討厭的無業游民眼中,簡直是羨慕嫉妒恨。但若說這是人望造成的差別待遇,我也無話可說。

「所以這次剛完成的小說也要舉行這種找編輯麻煩的尋寶遊戲嗎?」

「沒錯,雖然不像往年那麼聲勢浩大,但還是要在須永老師的別墅里舉行。小中都快瘋了。」

光是別墅二字,就令人覺得好奢華,但對我而言,終究是發生在另一個世界的事——看樣子跟我的頭路無關,而姑且不論那位小中先生,紺藤先生似乎也沒有很困擾,因此我也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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