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早晨。
對扇櫻子來說,早晨就猶如戰爭,是如何迅速且仔細收拾眼前眾多家事的戰鬥時刻。她是熱愛特攝英雄、機器人動畫、少年漫畫的人,每當把自己比擬為主角,把無數的差事看作成千上萬的敵人,心也跟著慷慨激昂。對女僕而言,家事即為戰爭。
「調理,完成……!」
獨自站在廚房握拳的她,身影儼然是個戰士。
今天她下了點工夫,早餐做的是和食料理。說到櫻子喜歡的料理,多半是東南亞地帶那些重油重辣的菜式,但身為一個傭人,她當然不能不兼顧主人的口味。
石蕗一朗基本上食量不大,飲食偏好健康取向,但並不會過度挑食。因此櫻子別說是三天三夜,就算一整個月都煮咖哩,他也照樣奉陪到底。以前她曾基於好奇,測試一朗對印度咖哩的忍耐度,而一朗雖然始終沒有怨言,某天卻突然丟下一句『*納瑪斯特』,她的連續咖哩馬拉松也在那一天作罷結束。(譯註:印度語的「你好」。)
不提這些。
從他的話里聽出『想吃這樣的東西』的言外之意,最是考驗櫻子身為女僕的功力。當然她偶爾也會猜錯,有時則是忍不住自己想吃咖哩的胃口,便照自己的意思做飯。
而今天早上,櫻子賭一朗想吃和食。
飯碗里偏少的飯量,清淡的湯,配上主菜鹽燒刺鯧,以及小碟的涼拌菜和高湯蛋卷。櫻子雖然是平民出身,但畢竟已經在此工作五年,如今即使是高檔食材也難不倒她。
「早安,櫻子小姐。」
爽朗平緩的聲音傳來,她的主人石蕗一朗進到客廳。發梢纖細的淡金髮帶了點濕氣,看來他今早也到室內泳池遊了一趟。
「早安,一朗少爺。」
「喔,今天是和食呢。」
忙著上菜的櫻子,身子面向一朗行了個禮。看著那些菜色,一朗嘟噥了句,而櫻子並沒漏聽潛藏在平淡口吻里的喜色,在心中擺出勝利姿勢。
接下來,她默默看著一朗到餐桌旁就座。
「那麼櫻子小姐,你也一起開動吧。」
「好的!那麼就承蒙您的好意了!」
櫻子開心地點了下頭,來到小桌子的另一頭坐下。
「真虧你有辦法弄到刺鯧啊。」
「這是拜託商店街的魚店老闆弄來的。我想一朗少爺您也差不多想念烤魚了,覺得既然是夏天,那麼就吃刺鯧好了。」
「喔〜……」
一朗的回應顯得有些淡漠,但這是因為他向來不太表露情感。要是太在意這方面,可沒辦法勝任他的僕人。櫻子這五年來可不是白侍奉的。
「您今天要到希斯爾去吧?」
「嗯,希斯爾。」
「要是聽到了什麼開發趣聞,還請您告訴我喔。」
既然擁有電玩宅的另一面,一朗出訪的又是奇想的營運主體·希斯爾有限公司,櫻子即使知道不該深入過問主人的生意事,但就是忍不住關心他這趟行程。
再說櫻子其實並不曉得,一朗是為了什麼事而被希斯爾找去,只知道他日前在芙蓉希的宴會上跟希斯爾的年輕女社長(聽說對方比自己年輕,櫻子有些震驚)搭上線。
石蕗一朗畢竟是個股市妙手無人不曉的大企業小開,本人又是多才多藝且握有財經影響力的名流中的名流,新興企業希斯爾的社長會想跟他打好關係,倒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更別說他可是課金起來毫不手軟的超優質主顧。
「這我就無法保證了,畢竟我也還不曉得薊社長打算跟我談些什麼。」
一朗靈巧地用筷子劃開魚肉,同時說道。
「不過嘛,我對技術層面的事算是有興趣,除非談的事情真的太無聊,否則應該都能樂在其中才是。櫻子小姐你們也好好去享受海灘吧。」
「可惜是遊戲里的海灘!」
櫻子想去的是真正的海灘。她在遊戲里是穿不了泳裝的。
「就算角色是男性,你也沒辦法穿男用泳裝嗎?」
「因為那會露出胸部嘛。」
櫻子夾起一塊筑前煮的雞胸肉,面色凝重地說道。櫻子享受的是角色扮演成老騎士,可沒有連心靈都成為老頭。即使暴露在大庭廣眾下的是基爾希瓦塞爵士的碩大胸肌,她還是無法光明正大地袒胸露背。扇櫻子是個少女,雖然再過兩三年就要邁向三十大關,但一樣是名少女。
「反正,我看著愛莉絲設計的泳裝療慰心靈就好了……」
「嗯,很好。」
「她應該沒問題吧?會不會到時又連續失敗?」
「記得泳裝的製作難易度是最低的,我想應該不至於才是。喔對了,到時套用圖像還得花錢是吧。這個給你。」
一朗邊吃飯邊掏出的,是他眾多信用卡的其中一張。漆黑而雅緻的卡片設計,象徵金融機構對他的深厚信賴。平常他在玩奇想時,MiFive Gear Co的插卡槽里也會插著信用卡,不過那又是另外一張。
簡單說,這張是他給櫻子採買時用的「公務用卡」。愛莉絲名牌館的活動費用都是算在一朗頭上,而看來他打算在自己無法登入的期間,用這張卡來支付費用。櫻子默默以雙手接下卡片。
「要是需要藥水之類的,你也可以用它來買。」
「我才不跟一朗少爺您一樣。」
櫻子乾脆地拒絕。
「以有限的資源省吃儉用,也是遊戲的趣味之一喔。要是砸下真錢購買無限量的恢複道具,那樣一點刺激感都沒有。」
「倒也不是無限量就是了。」
「要是一朗少爺您的總資產全拿去買藥水,伺服器一定會先超載的,所以實際上就跟無限量沒有兩樣。」
「真不曉得熵增加的熱力學定律在虛擬世界裡適不適用。」
「天曉得呢……」
只在深夜動畫里聽過熵這字眼的櫻子,只能含糊以答,一朗剛好在這時放下筷子,遵守餐桌禮儀說了聲『我吃飽了』。
碗里一粒米飯都不剩,魚也吃得乾乾凈凈,躺在盤子上的刺鯧魚骨甚至像是某種藝術品。櫻子心想他這飯量還真有辦法吃得飽,不過這想法也不是頭一次了。
「一朗少爺您的食量,感覺熵還真小呢!」
「這用法聽起來怪瞥扭的。要我趁現在陪你聊聊熱力學嗎?」
「不必了,我來得及的!您餐後想喝什麼茶呢?」
「焙茶好了。」
「好的。」
主人都用完餐了,僕人當然不可能慢條斯理地繼續吃飯。櫻子能夠調整進餐速度,讓自己能跟一朗在差不多的時間吃完。由於食物攝取量有將近一倍的差距,她也必須隨時留意,別讓自己的吃相太難看。
喝完湯並喘了口氣,櫻子起身準備泡茶。
「對了,一朗少爺,關於昨天稍微提到的那件事——」
「嗯,你是說合歡小姐也許會來找愛莉絲麻煩的那件事嗎?」
「是、是的。我什麼都沒提示,您是怎麼一猜就中的……?」
「我們都共處這麼久了。」
一朗自然而然地說完,接著又繼續說了。
「我自認還算瞭解希小姐的為人,她不是個會亂來的女性。但就是有點一廂情願,自尊心有點高,有點容易失控,可能會因一時衝動而對愛莉絲髮脾氣。實際上,愛莉絲這次的確被她找了麻煩。」
「因為受一朗少爺您連累,對吧?」
「嗯,算是。」
根據這些片段的話,最根本的原因似乎是由於愛莉絲做的那枚胸針。一朗之前特地請了知名的銀飾匠打造出一模一樣的實物,別著它參加現實世界裡的宴會。看到一朗那樣得意洋洋地展示自己的胸針,不難想像專業時尚設計師芙蓉希會有何感想。
櫻子愈聽愈確定,芙蓉希喜歡一朗。
真可憐。
櫻子當然沒放肆到敢說主人壞話,但還是不認為石蕗一朗是個理想的伴侶。芙蓉希也好明日葉也罷,櫻子不懂她們為何執意踏上這條不歸路……
算了,還是別提了。
總而言之,這件事就是讓芙蓉希=合歡對愛莉絲懷抱敵意的原因。對愛莉絲來說,這不啻是飛來橫禍。本來只要一朗出面警告一句,也許就能讓對方打消主意,不過這應該是無法指望了。
「總之就如我昨天說的,要是合歡小姐對愛莉絲有什麼過分的行為,那麼不好意思,就得請你保護愛莉絲了。本來要是今天沒事,我打算自己負責這工作的。喔,謝謝。」
最後那一句,是在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