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尾聲

*

傷勢似乎比想像中嚴重。

返回那霸的慧立刻發起高燒,被送到了自衛隊醫院。出血、疲勞,還有傷口化膿,連醫生也傻眼道:「這種狀態下真佩服你能駕駛飛機。」對方進一步詢問:「你到底做了什麼?」老實回答「空戰」二字後,慧就不由分說地被命令要絕對靜養,看來做人太誠實的話似乎也不好。不光是外出,差點就連上個廁所也被禁止。對青春期的高中生來說,尿袋或導尿管之類的東西實在過於刺激了。

作戰已過去三天時間,慧待在病房裡眺望南國的大海。上午十點,有人前來打開窗戶換氣,乾燥的風就這樣吹進來。整天躺在床上休息,再怎麼說體力起碼都在恢複。雖然傷口仍會疼痛,不過大概很快就可以出院了吧。只不過回到小松固然很好,但要怎麼向明華解釋就很傷腦筋了,畢竟如今的自己是一副慘不忍睹的模樣,可以的話真希望等到拆掉繃帶之後再說。沒錯,大約一到兩個星期,好讓自己有時間可以擠出各種借口。

就在這麼胡思亂想之際,忽然響起輕微的敲門聲。還來不及回答門就被打開了。

「看起來很有精神嘛,怎麼聽說你就快沒命了。」

是八代通。

他晃動著龐大的身軀進入室內,隨意地將采病用的花束放在床頭桌後就坐在凳子上。

「還說被『災』打得遞體鱗傷,已經奄奄一息了。」

「傳得很誇張呢……」

大致可以想像是什麼人傳出去的,想必是伊格兒吧,她、法多姆還有舟先生三個人已經先行一步返回小松。反正一定又是加入子虛烏有的情節來彰顯自己的表現吧,例如在搶千鈞一髮之際救出了瀕死的自己和格里芬,或者將窮追不捨的「災」打得落花流水之類的。

「很遺憾,我好像總是能逃過最壞的下場,現在可是四肢健全喔,似乎也沒有會留下後遺症的傷勢。」

「那是僥倖,想不到有人直接接觸『災』之後還能夠生還,用來當成研究資料是再適合不過了。請務必讓我進行解剖。」

「請不要把別人說得好像白老鼠一樣。」

慧流露出不滿,但想說的事情還有一大堆。包括在機場的見聞、萊諾變心、時間和空間的混亂,以及「他們」對於格里芬的接觸。

八代通默默聽著這些敘述。沒有任何的附和或反駁,只是耐心地豎耳傾聽。當全數說完之後他仍沉默不語,只是閉上雙眼抿緊了嘴唇。

「我——」

耐不住沉默,慧繼續開口道:

「一直都相信八代通先生你的說詞,相信『災』和阿尼瑪是不同的,基本的零件一樣但卻是完全不同的存在。可是看到萊諾的樣子,我想那些傢伙終究還是相同。只不過在人類的價值觀和理性之下暫時被壓抑著,骨子裡一點也沒有改變,完全不知道何時會成為我們的敵人。」

「……」

「看過尚克先生的遊戲結果之後,可以確定那些傢伙擁有某些誕生之前的記憶。大概從表面上無法窺見,而是在意識相當深層的地方與過去有所聯繫。並非子體,而是身為『災』之初的自己。」

「原來如此。」

八代通一本正經地點點頭,他半瞇著眼翹起二郎腿:

「你的疑慮很有道理。然後,該怎麼做呢?將阿尼瑪這種危險的東西完全廢棄,以斷絕後顧之憂?還是在能夠確認安全之前先將那些傢伙冰凍和封存起來?」

「我不知道。」

慧無力地垂下腦袋。

「想殺我的是阿尼瑪,救了我的同樣也是阿尼瑪。究竟該相信和懷疑那些傢伙的哪一部分,老實說我覺得非常混亂,甚至希望你反過來告訴我。」

「呵,雙方都在試探,在黑暗當中摸索嗎?」

他從胸前口袋裡取出香煙,叼了一根並點火。

「這裡是病房喔。」

「別那麼死板,在飛機上他們一直都不讓我抽啊。」

吐出紫煙後,那眼鏡底下的雙眸目不轉睛地追逐著煙霧。

「我看過萊諾的原始碼了,那是調查鬥爭者失控原因的其中一環流程。」

毫無起伏的平板語氣。

「老實說感覺不是很好,一堆禁止事項,美軍似乎完全將那個傢伙當成了工具來看待。一味控制行動和思考,不讓預料之外的動作發生,同時仔細地監控她的一舉一動,範圍包括日常生活在內的全部。」

「看起來並不像啊。」

萊諾給人一種無拘無束,舉止飄飄然的印象。

「她的個性爽朗、充滿好奇心,不過卻很會替別人著想,感覺是個很容易親近的成年人。」

「所以說,他們一直都讓她『只能表現出那種個性』。事到如今沒有人知道那傢伙原本是個什麼樣的阿尼瑪,說不定就連她自己也不清楚吧。所以當所有的束縛被拿掉時就立刻迷失自我,被那些傢伙所拉攏了。」

「……」

「嗯,說到加裝了安全裝置這點,日本的阿尼瑪也是一樣,雙方不過是程度上的差別罷了。我們給那些傢伙套上項圈,當某天解除的時候究竟會發生什麼,完全是個未知的領域。」

「對策呢?」

「只能設法讓她們喜歡上人類,感覺到人類的重要性併產生想要保護的念頭,僅此而已。」

「這樣很不科學呢。」

「我倒希望你起碼能叫我浪漫主義者。」

八代通低聲笑道,取出隨身煙灰缸將煙蒂投入其中。

「好了,采病時間太長會挨罵,我先離開了,畢竟看你比想像中還要有精神呢。詳細的內容下次再告訴我吧。」

「八代通先生。」

慧叫住了起身的男人,完全是出自一種求助般的感情所驅使。

「我們真的可以和阿尼瑪共存對嗎?能夠一同並肩生存下去吧?」

八代通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往一邊扭起嘴角:

「至少我一直都是朝這個方向努力過來的,而事實上我也認為成功了喔。鳴谷慧,拿出你的自信來吧。因為你和格里芬展現了希望,無論身處於多麼絕望的狀態中,依然還保留了一樣無法割捨的情誼。」

黃昏時刻。

慧獨自一人在醫院的院子里散步。下沉的太陽將天空染成紅色,扶桑花被風吹得微微作響,椰子樹葉相互摩擦發出涼爽的聲音。

漫步在悠閑的氣氛當中,不禁令人覺得三天前的戰鬥彷彿在作夢一樣。唔,事實上真的有如幻影一般。失去上百條生命,甚至還弄丟了阿尼瑪這張底牌,人類卻沒有獲得任何東西,只是讓敵人的神秘感變得更加強烈而已。「災」——擁有壓倒性實力,可扭曲時空甚至干擾人類精神的存在。他們的目的究竟為何?是統治世界?希望消滅人類?或者只是在默默地拓展生存圈罷了?無論哪一種感覺都不貼切。萊諾在最後的空戰中說過:『目的相同,只是手段各異。』阿尼瑪和「災」的目的相同?但一邊的手段是保護人類,另一方則是想將其消滅。既然如此,雙方共同的目標究竟是什麼?和人類無關,無論我們存活或全滅,前方都已經有人準備好終點了嗎?

既然如此我們究竟為何而戰?為了什麼而那麼奮不顧身呢?

慧眺望著逐漸消失的夕陽之際,有腳步聲忽然響起。

「慧。」

格里芬站在眼前。身上的白色斗篷罩衫相當耀眼,那灰色的眼眸反射出陽光。

「你可以走路了嗎?」

「嗯,老是躺在床上也挺悶的。」

「醫生說過『下次再溜出去的話就要綁在床上』。」

「……」

看來自己似乎被當成了品行不良的患者。思,實際上也像這樣子已經走來走去好幾次,所以算是自作自受吧。

「然後呢,什麼事?你是監視人員嗎?專程來把一個不聽話的傷員帶回病房裡?」

「不。」

她晃動著淺桃紅色的頭髮表示否定。

「我只是想和慧在一起。」

她靜靜地靠向身旁,香草的氣味徐徐飄來。

「真巧,我也是。」

慧撫摸著對方的小腦袋,手掌上傳來一股暖意。不可思議的是這麼做卻沒有難為情的感覺,反倒是很自然地就觸摸了對方。彷彿找回了自己失落的那一半,兩人從很久以前就像這樣子並肩漫步的感覺。

「你相信命運嗎?」

「命運?」

「我們在東海上相遇,來到小松之後重逢,最後演變成必須兩人一起才能飛上天空的狀況。像這種巧合得令人不禁要發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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