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Ⅳ*

睡不著。

就算稍微閉上眼睛,不知不覺又會望著天花板,豎耳傾聽胸膛深處的跳動。身體相當疲勞,意識卻仍持續處於亢奮狀態。確認手機終端的時間,現在是晚上十一點,離上床休息的時間已經過了一個小時以上。可惡!明天還要早起,多少得睡一下才行。

並非床鋪不好睡,這裡是那霸基地內的隊員宿舍,而且自己還是分配到士官專用的單人房。隔壁也沒有傳來噪音,或許是為了自己著想而特地騰空了房間吧。晚餐和洗澡也早早就解決,就環境來說無可挑剔。

然而,為什麼——

(那還用說嗎?)

『這次任務,機體的操縱請由慧先生負責。』

法多姆的要求實在令人費解。由人類操縱子體?唔,這麼做有何意義呢?怎麼想都只會淪為有人戰鬥機以下的性能。

『以現狀來說,格里芬的能力絕不算強,老實說根本就沒有餘力同時進行火器和雷達管制的作業。一旦將注意力放在其中一方,另一方就必定會產生疏忽,無法管理得來。這點她本人應該最清楚才對。』

前座的格里芬看似很尷尬地扭動身子。大概是被說中了吧。

『這樣一來,最可行的方式就是讓她專門負責其中一項。所幸你們的子體是雙座設計,讓她與共乘者分工合作或許是最佳的方法了。』

『分工合作。』

『所以我才會要求你負責操縱喔。為了顧及安全,格里芬的機動無論如何都會限制在9G。既然如此,就算由人類操作也是一樣的。相對地,火器和雷達管制就交給阿尼瑪負責,藉此提升偵察和鎖定能力。』

非常有說服力的理由。不過——

『HiMAT對策要怎麼辦?能夠應付「災」的超高機動才是你們的優勢吧?要是讓我操縱的話豈不是會喪失這方面的長處嗎?』

『只有傻瓜才會反覆做出高難度的機體動作。重點是要以最低限度的動作轉換高度、速度和動能,使機體遷移至適當的位置,僅此而已。』

『……』

『請不用擔心,我會從旁支持。』

數個小時前她這麼微微一笑,到頭來什麼也沒向自己透露,就這樣到了就寢時間。具體該怎麼做才好?要注意哪些重點?完全沒有任何的概念。

然後就這樣到了明天,坐上格里芬,與「災」進行對峙。

並非像以往那樣縮在后座里,而是要以主力飛行員的身分應付敵人的攻擊,保護法多姆。操作上稍有失誤的話,等待自己的就是死亡,不,是整個作戰失敗。

怦咚、怦咚。

怦咚。

「啊啊!可惡!」

慧扯開毛毯。不行,照現在這樣躺下去絕對睡不著。彷彿被緊張感和不安的情緒研磨一般,精神只是一味地在耗損。

他換上運動服離開房間,打算散步一下以排解內心的煩悶,或者也可以跑步強制消耗體力,只要沒有力氣去思考,自然而然就能入睡了吧。

穿過昏暗的走廊,走下樓梯。窗外可以見到機場的照明燈光,停放中的直升機浮現於白光中,警戒機庫里可見警戒待命中的F-15J。即使到了夜裡,基地依然沒有入睡,二十四小時隨時做好準備以應付意外事態。

走出後門,海風往臉上吹來,南國的空氣中並沒有藻類腐敗的氣味。與海的顏色一樣,極度無色透明的世界。

走了好一會兒來到機庫,裡面泄漏出明亮的燈光。怒吼聲和金屬的聲響接連不斷傳出。

好奇地往裡面一看,有一架三角翼的戰鬥機正在接受維護。發動機和鼻錐被取下,機身各處的口蓋也都被打開,是格里芬。之所以會有種殺人分屍案的錯覺,大概是因為自己很熟悉她身為人類型態的緣故吧。唔,既然是戰鬥機,接受大修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畢竟選要修補今天所受的損傷。

一旁的F-15也正在接受相同型態的維護作業。唯一保持原型的就只有法多姆。這大概是因為較少參與戰鬥的緣故吧。無論如何,眼前的光景相當令人震撼。

就在這麼屏息關注之際,忽然有個聲音響起。

「慧。」

「唔喔!」

桃紅色頭髮的少女就站在自己身旁,她和自己一樣也穿著深藍色的運動服。

「格……格里芬。」

「怎麼了?我以為你已經睡了。」

這個瞬間,有種被人發現在偷窺的感覺,但格里芬對眼前的光景似乎沒有多少感慨。嗯,畢竟她之前可是毫不遲疑地打算暴露自己的裸體,如今不可能會做出「呀!不要看發動機!好難為情!」的反應吧。

慧嘆了一口氣,將身體轉向對方:

「總覺得有點靜不下來呢。」

「靜不下來?」

「精神好得根本睡不著,一想到明天的事情似乎就變得有些亢奮吧。」

沒有回應。那灰色的眼眸直直注視這邊,有一種內心深處被看穿的錯覺。慧最後主動投降,嘆息道:

「唔……還是瞞不過你。說來丟臉,其實一想到這是我第一次親身戰鬥,全身就抖個不停。萬一失誤的話會怎麼樣?更重要的是,我是否真能順利完成任務。感覺不太有希望的樣子。」

「……」

「我很害怕,老實說簡直怕死了。」

原來格里芬一直都在承受著這種壓力嗎?即使受意識障礙的影響或遭到幾倍幾十倍的敵人所包圍,她仍默默地在持續飛行。相較之下自己又是如何?光是坐在后座一兩次就以為自己歷經了鬼門關,以為曾經與她並肩作戰過。真是笑死人了,再爛也有個限度吧。

「你真的很堅強呢。即使飛得不好也沒有一句怨言,總是毫不氣餒地一直挑戰下去。」

「不是的。」

她斷然地否定道。

「我一點也不堅強,純粹只是知道有很多人比自己更弱罷了。這世界上還有許多不能飛行、無力擊落『災』的人。和他們比起來,我已經非常幸運了,因為我還能夠靠自己的力量掙扎、戰鬥。說喪氣話簡直就是一種奢侈。」

「奢侈。」

「奢侈是大敵。」

總覺得比喻有些怪怪的,但可以理解她想表達的意思。

能夠上戰場就代表自己具備了相符的實力,大部分的普通人和民間人士連正面一戰而死去的選擇權都無法獲得。倘若自衛隊或美軍失敗的話,他們將只能單方面地被獵殺殆盡。包括格里芬在內的阿尼瑪們的確都過著與死亡為伍的生活,但另一方面也存在獲勝的可能性,以及憑自己的雙手掌握生存機會的未來。

(不……這點我也一樣吧。)

在中國的時候,自己並沒有任何對抗「災」的手段。面對壓倒性的暴力,自己只能拚命四處逃竄。如今有了打倒他們的力量,被賦予反擊的翅膀,要是再退縮的話就真的太「奢侈」了。

「是啊……」

總覺得……真的有些覺得自己找到了心靈可以寄託的地方,不知不覺中心跳逐漸趨於平緩。慧做了個深呼吸問道:

「你不休息嗎?」

儘管獲得改善,格里芬仍存在覺醒時間上的限制。真希望她能睡的時候就盡量補充睡眠。

「還剩下與子體之間的調整作業。必須等到修護完畢之後。」

「會拖到什麼時候?」

「不知道。進度大概只有30%左右。」

「真的修得完嗎?」

明天早上就要出擊。即使進度能勉強趕上,格里芬大概也無法睡覺吧。這樣豈不是很糟糕?

「不要緊,我已經稍微睡了一下。之後會找時間再休息的。」

「可是——」

「而且——」

她用清晰聲音說道。

「因為醒著,才能像這樣子和慧聊天,了解慧的不安。」

玻璃彈珠般的眼眸映出了星空,她直直地望向這邊:

「不用擔心。子體和我一樣都是格里芬。無論是在什麼情況下,都會協助慧直到最後一刻。絕對不會讓慧一個人飛行的。」

所以——

「我們一起戰鬥吧,慧。」

堅強的意志和覺悟傳遞而來。

慧豎起雞皮疙瘩,炙熱的意念將內心雜質沖刷乾淨。

「啊……噢。」

他將臉別過一邊,不願讓對方看見自己的表情。可惡,居然有些感動了。淚腺變得很脆弱,稍微放鬆就有可能淚濕眼眶。慧抽了抽鼻子:

「你的這份心意讓我很高興。我現在好過一些了,準備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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