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快就理解自己正在夢境中。
因為我身處的地方,是應該早已關閉的舊深空市立美術館。
站在我身旁的父親也比現在年輕許多。儘管我現在個頭不算高,但仰望父親那寬大的背影,讓我清楚明白自己回到了童年的狀態。
我小時候也曾實際來過這間美術館。
我在這裡跟父親一起欣賞畫作。
而現在在我眼前的,就是我們曾一起看過的一幅畫。
被金色畫框區隔出的空間中,呈現著畫家描繪的壯闊世界。
令我印象最為深刻的,是那鮮艷中帶有纖細,並且有著清澈感覺的深紅色彩。
數道紅色呈放射狀呈現,彼此交迭構成濃淡變化的那幅畫,儘管是抽象畫,但連我都能一眼看出那是以「花」為題材的作品。
「這幅畫是福勞·哈曼的作品,畫名是梅紅。」
父親這麼說道。
平日在經營道場且作風古板的父親,竟然會有水彩畫的知識,這讓當時的我相當意外。
「這幅畫是哈曼到日本看見紅梅綻放的梅花所畫的,然而這幅畫的名稱卻是梅紅……不是紅色的梅花,而是梅花的紅色,你懂這當中的含意嗎?」
我試著想了一下,但很快就老實地搖頭。
「所謂的創作,是將靈魂刻印於現在的行為……這是哈曼說過的話。我想比起花的形狀,他應該更想將梅花紅色的艷麗印象留在畫中。所以這幅畫並沒有畫出清楚的花瓣,他只想將自己感受到的紅色衝動直接留在畫中。」
父親彷佛自已就是作者般地這麼說道。
父親當時充滿興奮的眼神,看起來比當時的我更像是年幼的孩子。
「表現的根干,指的就是這類東西。如果要忠實重現外貌,用照片就可以了,然而哈曼是將自已所見的景象,用自己的心過濾之後,才能創造出如此動人的作品。藝術需要的不只是技術,能夠深植人心的熱情才是最重要的。」
父親這麼說完,便帶我來到那幅紅色繪畫旁邊,那裡有另一幅裝在木製畫框中的小張繪畫。
「小町,你在看過梅紅之後有獲得感動吧?那麼,你應該也能體會這幅畫的魅力才對。你認為這幅畫是在畫什麼?」
「豬跟抹布?」
「不是吧,怎麼看都是狗跟穿連身裙的少女吧?」
「這根本是爸爸畫的吧?」
「沒錯,真虧你能看出來。是因為身為兒子的你,感受到父親投注在畫中的熱情嗎?」
「不是,那裡有寫創作者是真藤菖蒲嘛。」
而且我有看過爸爸在畫這幅畫的樣子。
當然也有看到爸爸把顏料弄到道場地板上,被媽媽教訓的窘樣。
「為什麼爸爸的畫會擺在這裡?」
「因為爸爸的藝術有那樣的價值啊。」
「那爸爸為什麼要在請哈曼叔叔喝酒的時候下跪磕頭呢?」
「……」
「我們家跟哈曼叔叔家關係不是很好嗎?爸爸是拜託人家做什麼強人所難的事嗎?」
「……小町。」
父親露出慈祥的眼神。
那是將悲傷與痛苦全部包容在內,彷佛看透人生百態的溫暖眼神。父親用那樣的眼神望著我,並用溫暖的大手抓住我的肩膀。
「要在專業領域獲得成功,有個最重要的東西。」
「……」
「那個東西叫做人脈。」
「……」
「你的父親是個很重視人脈的人喔。」
「……爸爸。」
「你想說什麼?小町。」
「你說的話聽起來很齷齪耶……」
「……」
我記得當時回家的路上,我們兩人一句話都沒說,儘管爸爸說好會在回去時幫我買霜淇淋,但好像是很幼稚地拒絕了。
令人懷念的記憶,遙遠的記憶,在彷佛快轉流逝的風景當中,我從夢境中醒了過來。
純白的景象佔據了我的視野,我的意識重新回歸現實。
話說回來,這個夢到底是什麼鬼?我超不願想起這件事的啦!可惡!
我一睜開眼睛,映入眼帘的景象是內褲。
在黑色裙子底下十分顯眼的純白內褲,上面有用毫不妥協的技術設計出的精緻蕾絲,輕柔地將帶有女性曲線的臀部包覆其中。
這樣形容不知道是否有人能懂,但我自己是一點都不懂。
「哎呀,你醒了嗎?」
「內褲說話了!?」
太猛了!連量子通訊都能實現的現代科技,終於連內褲都擁有人格了嗎?人類的科學力量真不是蓋的!
不過,姑且不論這胡鬧的想法,我是因為聽到聲音從內褲的方向傳來,所以才會產生那種奇怪的誤解,但在冷靜思考之後,也不難掌握狀況。
也就是說,仰躺在地上的我,有某個穿著裙子的人岔開雙腿,站在我的腦袋上面。
原來如此,我還是不懂這是什麼狀況。
「等一下,這個聲音是筑波學姊吧?而且仔細一看,這裙子也完全是哥德式的嘛。」
「你可以直接叫我夕莉喔。」
「學姊的好意我心領了。」
我可不願再做出任何會跟她拉近關係的事,不管怎麼說,這種狀態讓我的眼睛相當尷尬,因此我決定從裙子裡頭爬出來。話說回來,我兩次碰到這個人,都是處在把人內褲看光的狀態。
「哎呀,我怕你會太過驚訝,所以才先幫你遮住眼睛的說。」
「還有什麼會比看見內褲說話更讓人驚訝的景象嗎……」
我睜大眼睛,驚訝到說不出話。
「……櫻花!?」
四周吹著徐徐暖風,艷麗的櫻花花瓣伴隨著春天的氣息在空中飛舞。
現在應該早就過了櫻花盛開的時期,但我四周卻是一片春意盎然。如果只是這樣,我或許還可以保持鎮定。
一但當我看見漂浮在上空,彷佛河川般流動的無數五線譜,我便失去了從容的想法。
這不是比喻或形容。
空中確實漂浮著「發亮的五線譜」。
而且還有一個身影把五線譜當成橋樑,在上面奔跑。
那個身影乍看之下有少女的身形。
那是一個用粉彩色澤點綴,有小丑外形的身影。小丑用腳底裝有彈簧的鞋子,在五線譜構成的道路上跳躍。她拿在右手的巨大手杖,形狀讓人聯想到有立架的麥克風。
少女全身散發出不可能存在於現實世界的獨特氣息,並用輕快的節奏大步跳躍、筆直前進。
她前去的方向,是同樣欠缺現實感的景色。
原本花瓣飛舞的世界就像是被拉出一條界線,風景劇烈變化。那是在黑夜的大雨中有震耳雷聲,並有電光在空中閃動的夜景。
在五線譜另一頭帶有雷鳴的區域,站著另一個身影。
那是一個在雙臂上裝有巨大圓盤,上半身異常巨大的異樣人影。那個人影的雙手末端,拿著像是鼓棒延伸而成的長鞭。
那個人影瞪著一身小丑打扮的少女,接著躍上五線譜往前衝去。
小丑與怪物彼此對峙,互相逼近,迎擊、碰撞。
兩道人影跟兩個世界正在互相較勁。
我只能目瞪口呆地望著這在我眼前展開的戰鬥。
「這、這……這是什麼狀況?」
「哎呀,你應該是第二次觀戰了吧?」
「……你說什麼?」
相較於我的動搖,筑波夕莉只是動了一下下巴,指引我的視線。
映入眼帘的五線譜及異界光景,還有在空中交戰的人影下方~^我看見另一組雙腳站在地上的身影。
那兩個身影既不是小丑也不是奇異的人偶。
而是年紀跟我相仿,有我熟悉人類樣貌的少年及少女。
正確地說,他們當中的一人,那個站在小丑那邊的少女是I——
「……樹里!?」
「哎呀,你現在才發現嗎?既然有人在操縱自我人偶,那麼操縱者自然也會在靈魂幕簾的範圍裡面啦。」
「自我人偶?靈魂幕簾?……這是中二病嗎!?」
「請你不要一聽到有人解說超常現象,就說人是中二好嗎?」
「可是你突然一臉得意地說些像是用外文硬轉過來的專有名詞,要不這麼想很難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