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初戀品鑒師 第四章 初戀品鑒師

【擬態】

動物模仿周遭物體或其他生物的顏色或外型,避免遭發現、保護自身的功效。

引用自明鏡國語辭典

這個世上竟然存在著一種會擬態成夜空的昆蟲。

那種昆蟲棲息在澳洲跟紐西蘭,在日本稱為土螢。它的幼蟲生活在自己分泌的具黏性管狀圓筒中。聽說無數幼蟲散發出明滅光芒,宛如在夜裡閃爍的星星。

洞窟與草叢中的光輝都會高高地指向夜裡的光芒,那便是星星所在之處,更是無限延展的天空。小蟲子誤以為往那飛就能到寬廣的空間,結果被從管子各處垂下的簾狀黏性物質捕住。可悲的是,據說連土螢的成蟲都會踏進這個陷肼。

我們想像到的螢火蟲,則是夏日的風景畫。飛舞在山間或溪流邊的點點螢光,一般認為是螢火蟲在夜間辨認同伴、戀愛信號之用。

正因如此,那道幽光才予人無限遐思。

但聽說有一種雌性螢火蟲會模仿別種螢火蟲的閃爍節奏,別種雄性螢火蟲靠近時就會遭到捕食。剛知道這件事時,我簡直嚇死了……哎,假如不這麼做就無法覓得食物也沒辦法。人類沒立場對拚命求生存的螢火蟲說三道四,而我也早已從愛作夢少女的身分畢業。

對不起,我在說謊。我還是覺得濫用戀愛信號太過分了!

我這樣算是僅考慮到自身立場的解讀嗎?我問過春太。唉呀,小千,原來你會為這種事大發雷霆,真拿你沒辦法。跟你說,不同種類之間的互相欺騙在自然界中十分普遍,反而只有人類會有同類間的互相欺騙。自然界中,人類才是異類。人類真的很愚昧……春太你是天上的神嗎?

現在我要說的,是一件似遠似近的往事。

那是我出生四十年前,一段互相欺騙的故事。

那也是初戀沒結果的雙人物語——

四散各處的天際碎屑 有的顫抖有的呼吸

將所有古老年代的 光的協約傳遞過來

鳥兒太過喧囂 使我茫然獨立

天際碎屑——也就是夜空中的星星。兩人的掌心紅腫,都已失去知覺。他們相信即便身處宛如深邃森林的現實之中,抬頭望去就能見到無數光芒閃爍。

然而,兩人仰望的光芒全然不同。

1

叮——咚——當——咚——

我養成了豎耳細聽這是不是古典樂的習慣。

午休鐘響時,期末考最後一科結束。答案卷收回後,教室內充斥著安心與解放感。今天是周六,下午沒課。迅速結束一日總結時間跟掃除後,教室跟走廊充滿紊亂腳步聲,急著到社團的學生、接下來要去玩的學生、馬上就要回家的學生在校舍中亂成一團。

我拿著書包跟包著兩個便當的包巾趕往校舍四樓。

界雄從音樂教室的門口探出頭,對我招手。

「上條的肚子咕咕亂叫了,趕快拿便當過來。」

我滑也似進入音樂教室。所有社員圍成一圈打開便當,春太無力地倒在音樂教室角落。我戰戰兢兢走近,試著用指尖推推春太的背。他動了動。太好了,還活著。

我拉著春太上臂,加入眾人圍成的圈圈。一把塞給他便當盒後,我攤開便當包巾。一名社員注意到這幾天我們都用同樣的便當盒。那就是坐在隔壁的馬倫。

「……穗村,你也準備了上條的便當嗎?」

「對,這是他幫我準備期末考的家教費。」

我打開便當盒蓋回答。今天是飯糰便當,餡料是柴魚片跟明太子。

馬倫輪流看向我跟春太地繼續說:

「這麼說來,期中考時的家教費是晚餐吧。上條那時脂肪率好像有點上升。」

我想著他的體質真是明顯易懂,一面將叉子插進加鮪角的玉子燒。

「我媽媽從這周起都不在家。」

「咦?」

「我爸爸在出差地感冒了,媽媽去照顧他。所以我把交換條件改成便當。」

「……原來這是你親手做的。」馬倫佩服地道,然後他突然留意到一件事。「現在家裡該不會只有你一個人?」

「別擔心,我跟附近的阿姨很要好。」

眾人沉默下來,直盯著我們。怎麼了?我過一會才意會到,這意味著同一屋檐下,而且還在深夜中,高中生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這時,春太兩手拿著飯糰,像小動物一樣默默進食。他相當全神貫注。

「他說他昨天晚餐跟今天早餐都沒吃。」界雄同情地看著春太,他自己也大口吃著飯糰。那顆飯糰的顏色真稀奇,有綠色、紅色跟黃色的粒狀物……

「你就別再一個人住,回到父母身邊就好了嘛。」成島也是吃飯糰,但她用筷子夾到嘴邊。

「我、我才不要。」春太繃緊臉,十分抗拒。

我好像可以理解他的心情。春太有三個姐姐,二女兒跟三女兒現在還住在父母家。包括住在東京的長女,這幾個姐姐對他複雜的人格造成影響。聽說現在光是二女兒跟三女兒兩個人,一個月的酒錢就超過十萬圓。

「對了,穗村跟檜山的考試手感如何?」

先吃完便當的片桐社長喝著裝在水壺裡的茶地問。二、三年級生若在期中、期末考的成績順位沒有一定程度的進步,平日六點後跟周日的練習時間就要縮短。包括曾留級的學生,管樂社中只有兩個人危險。

其中之一的界雄帶著滿嘴的飯糰回答:

「啊姆啊姆啊姆。(我沒問題啦)」

「……穗村呢?」

「啊姆啊姆(沒問題)、啊姆啊姆(不用擔心)」

「你們瞧不起我嗎?好好對話!跟我好好對話!」

春太凝視著界雄的便當盒,成島跟馬倫也盯著瞧。界雄抬起頭,呑下口中的飯糰。

「我也是自己做便當。」

「……那是什麼飯糰?」成島蹙眉。

「三色混合蔬菜飯糰。」

「果然是這樣,真是難以置信!」

「不能光用外表判斷。餡料是鯖魚罐頭,這是要讓頭腦變得好一點。」

「別說了,別說了!」成島大喊。

默默望著他們的片桐社長嘆出長長一口氣,然後站起身。

「快點吃吧,這裡一點以後合唱團要用。」

我都不知道這件事。大家連忙大口吃起便當。

片桐社長從書包里拿出牙刷。管樂社規定飯後須刷牙。

「我們的練習從三點半開始,要用體育館的舞台。」

「還要等超過兩個小時。」馬倫轉頭看掛在牆上的時鐘。

「這是草壁老師的指示,之前都是自由時間,可以休息一下讓剛考完試的頭腦轉換過來,也可以做個人練習,想做什麼都行。」

我也轉頭東張西望。總是活蹦亂跳的一年級生後藤不在。

「請問後藤人呢?」

「她去探望祖父,聽說今天早上狀況又惡化了。她說大約三點半會回來。」

我閉上嘴。春太急忙吃完界雄給的「讓頭腦變好的飯糰」,接著起身在書包里翻找,拿出一份樂譜在我面前甩了甩。

「小千沒有閑暇休息吧?」

我發出悲鳴。那是柴可夫斯基的〈第六號交響曲 悲愴 第一樂章〉,預定三周後在大會預賽上演奏的曲目。

仔細刷過牙,我獨自待在校舍一樓的空教室。我戴著耳機坐在教室正中央的椅子上,沉浸在窗外吹進來的舒適微風吹拂中,跟樂譜大眼瞪小眼。

選曲是古典樂,這首曲子其實從去年就當成練習曲鑽研至今。

少數人原本無法演奏這首選曲,不過草壁老師幫我們改編。那時根本沒想過會被選為比賽曲目,大家因此提出許多積極的演奏提案。一想到也是當時開始重新評估分部,我就察覺草壁老師把步調掌握得很好。

春太、馬倫跟成島的負擔很重,支撐他們的齊奏也需要高超技巧,而界雄也很辛苦,他要跟一位一年級生負責鐃跋、定音鼓、大鼓等打擊樂器。

我反覆聆聽耳機中流出的示範演奏,用視線追逐樂譜上的音符,一面想像長笛分部。我不想扯大家的後腿。我合奏時會犯十次以上的錯誤,我想努力在下周減少到五次左右。

我整理出自己融會貫通的重點,用色筆在樂譜上寫筆記,但還有幾個拍子我搞不太懂。我不能隨便就問春太跟成島,因此手指煩惱地輕敲樂譜,此時後方突然罩下一道影子,我的色筆被輕輕抽走。

我拿掉耳機回頭看,只見芹澤站在那裡。她的頭髮比春天時長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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