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初戀品鑒師 第三章 阿斯莫德的視線

只不過是區區換座位,但又是重大的換座位。

對老師來說,學校最重要的活動是什麼?

我到母校藤咲高中當實習老師後,第一個跟我說話的學生問了這個問題。她是我負責班級的學生。事發突然,我既開心又困惑,不過看到她手臂上的報刊社臂章,我才發現這不過是例行調查,只能露出苦笑。

我在運動會、文藝發表會、遠足、畢業旅行、社團都沒留下特別回憶,僅有一個活動烙印心頭。

那就是新學期舉行的換座位。我那個時代大多抽籤決定,老師做的紙箱中放有折成三角形的簽,大家輪流抽取,嚴正公平地決定座位。那種令人心跳加速的高昂感,我至今還忘不了。

當時我們有個自己建立起的教室世界。我們不像大人一樣擁有換工作、搬家這些逃避管道,也沒有喝酒發牢騷的地方,因此會頑強拚命地守住容身之處。但那種像玻璃一樣易碎的世界,會因為寫在簽上的一個號碼幡然改變。

在學校生活中,大部分時間都要跟附近座位的人共度。要是能跟喜歡的人或朋友當鄰居就會很開心,若是跟討厭或合不來的人當鄰居就會滿心憂鬱。不過試著聊過後,偶爾碰到對方其實是個好人、個性親切等等的案例,有時會意外擴大交友圈。

換座位有趣之處,在於不可能所有人都滿意結果。有人高興,有人失望,有人無可奈何地忍耐,當中也有極少數派嘗試推翻已經決定的結果。

與視力不好的人交易,或把前排座位當成交涉資源,這種人就會學會如何動用手段。

大肆抱怨、不惜造成眾人麻煩也要交換座位,這種人就會知道會吵的孩子有糖吃。

長大出社會後,我發現換座位是人生的縮圖,成為我們寶貴的社會經驗。因此,若在短暫期間內實施就沒意義,每個新學期開學時換一次才合理。

而我現在負責的,是一個月內換了多達三次座位的班級——

理由完全沒公布,這是充滿謎團的換座位。

我負責的教室發生異常狀況。掌握關鍵的班上學生都保持沉默,指示換座位的班導師突遭停職。我搞不懂怎麼回事。他是把我找回這所學校的恩師。

某日,我被管樂社社員找出去,造訪我所負責換三次座位的班級。

藤咲高中管樂社創社以來,在東海五縣(註:意指日本本島中部地方與近畿地方靠太平洋側幾個縣,一般是愛知縣、靜岡縣、岐阜縣與三重縣合稱東海四縣,或是去除靜岡縣的東海三縣,但在全日本管樂競賽的東海地方組別將長野縣也包括在內,故稱東海五線。)只有三校會獲選的普門館出場過十一次,他們是傳統大社。

運動社圑出身、臉頰留有些許痘疤的社長,與很適合綁辮子的副社長注視著我。

他們恐怕比我更為班導師的事情心痛,因為那人是他們的社團指導老師。這兩人至今不請自來好幾次。為什麼指導老師突然停職?這跟多達三次的換座位是不是有關?聽到這些問題,實習老師的我也無法回答。

我比他們更想知道真相。

我突然發現一件事。

今天除了他們,還有三名沒見過的學生。明明是外校學生,他們卻穿著不知從哪裡弄來的藤咲高中制服。他們好像是上條、穗村跟檜山,而社長跟副社長聯手隱瞞他們的身份。原來如此,我明白「這是最後了」這句話真正的意涵了。這是他們的最後王牌。校外人士進入校內會遭到處罰,但大會預賽在即,為了讓指導老師回來,他們抱著絕不後退的決心迎戰。

那麼,找我來究竟有什麼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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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昨天的事。

我叫穗村千夏,擁有單戀草壁老師的內向以及堅韌心志的高二純情少女,情敵是童年好友上條春太。聽我說聽我說,我看到一個很恐怖的東西哦,我嘗試在筆記本上寫下我們的三角關係。〈♀→♂←♂〉實在太扯了,我這個女生要是輸掉怎麼辦?我該去弄來一副機械身體嗎?

校內繡球花開出美麗色彩的季節到了。

學校園藝社跟化學社合作,中庭通往正門的道路擺滿七彩繡球花花槽。第一次看見的人一定很驚艷,至於知道內情的文化社團只會想,啊,這兩個社團今年又為了撐場面用光預算了……忍不住對他們投以悲哀的目光。

為什麼化學社牽扯在內?我曾經問春太,但他只說「那是活著的石蕊試紙」。我最近問問題時,春太都不告訴我全部答案。意思是叫我剩下的自己查吧。

七彩的繡球花中,我最喜歡水藍色。悶熱梅雨日放晴時,水藍色顯得特別沁涼。而且繡球花花期意外久,一想到暑假也能享受涼爽的視覺效果,有種賺到的感覺。

儘管梅雨季後十分潮濕,不過雨季結束就會正式進入夏天。夏天是管樂的季節。換季後,我們這些管樂社成員已經完全習慣夏裝,每天都為了七月底的大會預賽不停練習。

晨練一周三次,中午練習自由參加,放學後的練習,眾人四散校舍,各自進行長音練習與音階練習。大家會事先決定好結束時間。有時根據晨練與中午練習狀況會提早結束。接下來,大家到音樂教室集合,所有人一起做一次長音練習跟音階練習。然後,我們會按照樂器或團體分組,練習比賽自選曲。結束時間大致在晚上七點到八點。

你問我期中考如何?多虧春太以晚餐當交換條件擔任我的家教,我總算設法度過難關。謝謝你,春太。

我目前全心專註合奏,空閑時間只有周末。我們該嚴格的時候很嚴格,因為大家都深知練習累積的成果絕對會在合奏中獲得回報。連成島跟馬倫這麼優秀的演奏者在基礎練習時都無比認真練習每個半音音階,因此一年級生也沒耍任性,跟隨著我們的腳步。

我們的練習中,也出現新變化。

側耳傾聽就聽得到音樂準備室傳來的變化。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有人敲出準確節拍與音高。四分音符、八分音符又連接十六分音符,節奏不斷加快。接下來咚咚咚、咚咚咚……三連音、六連音、雙點。安靜片刻,咚咚、咚咚、咚、砰咚咚咚……他按基礎練習敲譜。同時左手跟右手敲出平均的鼓聲很難,明顯聽得出其他選擇打擊樂器的一年級生都拚命想追上他的程度。

沒錯,那人就是檜山界雄。

界雄回到學校,正式入社了。他將長發挪在腦後,跟初次見面的時候相比,臉色已經好上許多。為了彌補兩年的空白,他每天都面對著節拍器,用鼓棒敲自己作的練習台,無論兩小時還三小時,他都能持續這種近似單調無聊的練習下去。我坦率地敬佩這份強大的耐力,甚至很不好意思自己學的是好懂的長笛。

界雄剛入社時,春太、成島跟馬倫都帶著在意得不得了的神態偷看他練習。打擊樂器是管樂的心臟。若正式上場的合奏發生意外,唯有打擊樂器不能亂了手腳。有時,打擊樂器的一敲甚至足以拯救樂團的困境。

其實還有另一個人對界雄在意得不得了,那就是芹澤。

她依然跟管樂社保持距離,不過偶爾偷偷出入音樂準備室,界雄的基礎練習譜就是她給的。我有一次壞笑著拉住她的制服,她隔天就帶著鬧彆扭的表情扔給我一個奶油麵包。她瞧不起我嗎?不過,我會吃就是了。

總而言之,新成員加入了,我們開始朝著夏季的正式上場助跑。我們正累積全力奔跑的能量,不留下任何遺憾。對我、春太還有片桐社長來說,去年由於社員不足,我們連參加大會預賽都做不到。今年就不一樣了。

……但以一個意外的形式,一件讓我們受挫的事情發生了。

放學後,一幅陌生的光景出現在音樂教室。

教務主任坐在窗邊的椅子上,那原是草壁老師的位置才對——

下午六點後,指導老師不在就不能逗留校內,所以我們緊急拜託教務主任過來幫忙。除了管樂社,教務主任還掛名數個文化社團副指導老師。

眾人視線不安地集中在教務主任的腦袋。教務主任戴著假髮,這是學校史上最大的禁忌。就連毫不在乎這種事的馬倫,也對一年四季都只穿有扣衣服的教務主任抱有純粹的好奇心。

今天一早就斷斷續續地放晴,整日吹著悶熱的風。雖然很想打開校舍四樓的音樂教室窗戶,不過令人心驚肉跳的教務主任讓大家坐不住。片桐社長連忙關上窗戶,主任便從懷裡取出扇子扇起來。

「他一定希望別人說破假髮的事吧,一定是故意的吧!」假髮連在扇子的風力下都會輕輕飄起,一年級的低音長號手後藤淚眼汪汪地抓狂。

假髮沒有錯,也沒什麼好奇怪。問題在於假髮明明太不自然,有時都歪了,當事人卻相信這件事絕對沒曝光。我覺得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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