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礦山回來後,雖然已經接近傍晚,兩人還是稍微營業了一小段時間。
絲薇恩一如往常以開朗的態度招待客人,路特也依舊默默地烤著麵包。
不過,也只有那樣了。兩人之間沒有任何交談。
他們都不知該和對方說什麼才好,除了最低限度的對話以外,什麼都沒說。
接著,隔天——
絲薇恩躺在閣樓里的單調床鋪上,一整晚都在思考該如何向路特攀談。她腦中只有這件事。
在幾百、幾千種模式中,成功率最高的也只有14%。
「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啊……」
十天前,路特第一次對自己說「謝謝」。
當時的她覺得無比幸福,可是現在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在不停思考之下,天亮了,上班時間也到了。
她聽見比自己早起的路特在樓下烘焙室里工作的聲音。
「……不去不行。」
絲薇恩換上工作服。不論基於什麼理由,臨陣脫逃都是重罪。
扔下自己的戰場逃走,那種事是不被允許的。
可是,雙腿就像生鏽般難以活動。
絲薇恩打開閣樓間地板上的出入口,正準備爬下梯子時,與站在階梯下的路特四目相對。
「咦?」
「呃……早、早安。」
路特端著放麵包的托盤,看來有些困窘。
意料之外的情況。突然遭人伏擊,是很難做出抵抗的。
迷惘了半晌後,路特彷佛下定決心似地開口了。
「絲、絲薇恩!」
「啊!是!」
絲薇恩嚇得跳了起來。她忍不住心想,該不會是要開除我吧。
不過,路特卻對她提出了意外的要求:
「我、我做了新的麵包,可以幫我試吃看看嗎!?」
「呃……什麼?」
路特的嘴角抽搞不已。
難道說,這是他……用盡全力擠出來,代表親切的笑容嗎?
照這情形看來,不就代表路特也在煩惱該如何找出修補兩人關係的契機,鼓起勇氣和自己說話嗎?
「那是我在普通麵包的麵糰上面,鋪了一層餅乾的麵糰,烤出來的新產品。我想,同時吃到兩種口感應該會很有意思……」
左思右想的結果,如果是與工作有關的話題,就可以若無其事地開口說話了——看來像是這種感覺。
「我、我明白了。」
絲薇恩拿起試作品,咬了一口。
上層表皮的餅乾部分甘甜,下層麵包的部分鬆軟,由於添加了奶油,味道也因此更有深度。
絲薇恩在腦中分析各種味覺成分,並將咀嚼的口感與從一般咀嚼力道計算出來的理想「嚼勁」做比較,得出了「這是好吃麵包」的結論。
她只能以測量、計算的方式,來判斷食物是否「好吃」。
「……昨天的事很抱歉。」
「…………!?」
「你明明那麼努力在為店裡的生意想辦法,可是我卻打了你……真的很對不起。可以……原諒我嗎……?」
絲薇恩感到難以置信。
她只是路特的隨從、奴僕、所有品。
如果做出了讓路特失望的事,害路特不高興的話,自己就沒有存在價值了。她甚至對此感到恐懼。
可是,擁有那種生殺大權的路特,卻為了修補兩人的關係而迷惘,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這種感覺真是不可思議。
儘管有點困惑,但同時又有一種雀躍般的情緒湧上胸口。
「……!!」
一股龐大而且無法測量的資訊,不經由口腔舌尖地傳入絲薇恩的腦中。
甜味急遽擴散,各種資訊穿梭於她的腦部。
跳過理論式的思考過程,絲薇恩「在思考前」便脫口回應:
「很好吃哦!」
「咦?」
「這、這個,非常好吃哦!又酥脆,又蓬鬆,又柔軟,又酥脆!」
她說了兩次酥脆。
「還有就是……那個……昨天都是我不好……擅自做出脫序的行為,害主人難過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賠罪才好……」
「沒這回事!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太沒用……」
「不是的,主人您沒有錯……」
「不,不對,是我……」
兩人互相看著對方半晌。
「看來我們兩個都失敗了呢……」
路特搔著頭,彷佛提議平分責任與痛苦似地說道,接著尷尬地苦笑起來。
「主人……」
真是不可思議,她的心靈直到剛才為止明明還呈現凍結狀態,可是在明白「路特原諒我了」、「他還想要繼續和我在一起」之後,身體竟然湧出難以置信的精力。
就算面對一整個機甲師團也可以輕鬆解決。
「這種麵包叫什麼名字呢?」
「唔~~……我還沒想到這個問題。對了,反正機會難得,你來幫我想吧?」
「由我來想嗎!?」
太榮幸了。居然能為路特注入心血創造出來的作品命名。
「唔~~唔~~要取什麼名字好呢……」
由於兩種麵糰的膨脹率不同,因此麵包表面出現了漁網網目般的裂痕。看起來與她記憶中的某種水果有點像。
「叫鳳梨麵包如何?」
「原來如此……形狀確實有點像。不過,感覺很像在叫Mrk2呢。」
所謂Mrk2,是表面有方塊狀凹凸的手榴彈。由於外形的緣故,有時也會被比喻成那種南洋水果。
「……不好嗎?」
「不,這點子很有意思。嗯,鳳梨麵包就從今天開始販賣吧!」
「好的!」
中午尖峰時段過後,雖然向客人說明「鳳梨麵包裡面沒有鳳梨」需要花上一點時間,不過大部分的客人都很滿意這項新產品。
「呣呣,呣呣呣呣,咕嘟。」
工作中偷閑來店裡的雅科布,一手拿著「特別招待」的奶茶,大口吃著新產品。
「嗯,這個很好吃呢。」
「是吧?」
路特也在休息中,兩人一起坐在麵包店後面。
「你三天沒來了吧?怎麼了嗎?」
「哦~~……因為工廠很忙~~連學校那邊都請假了。」
雅科布家是間小型機械保養廠。
最近似乎有什麼緊急的案子上門。年幼的他也知道以工廠的經營狀況沒辦法挑工作,可是這三天來還是忙到讓他不禁想要抱怨個幾句。
「實在有夠爛的,這年頭居然還有人用舊沛爾費鈔付帳。拿那種每秒都在眨值,差不多快變成紙屑的東西付帳,真懷疑那些人到底有沒有常識。托他們的福,我媽今天一大早還特地衝去銀行換錢呢。」
沛爾費與威爾提亞公國合併之前,長期處於經濟不佳的狀態,靠著狂印鈔票,好不容易才維持下來。
因此與威爾提亞合併後,沛爾費便開始改用威爾提亞貨幣。但由於舊鈔數量實在太多了,與威爾提亞幣的匯率每天都在下跌,不快點兌換的話,實質金額只會一直減少。今天可以買一餐飯的錢,明天可能連一杯咖啡都買不起。
「算了,總之終於趕工完了,我可以好好休息一……」
喀鏘!
從店面的方向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
「「!?」」
發生什麼事了?路特和雅科布一起回到店裡,發現面朝大街方向的玻璃窗破了,店裡的地上到處都是碎片。
「到底是……怎麼……嗚啊……」
飛散的玻璃碎片也掉在架上待售的麵包上,那些麵包都沒辦法賣了。
地板上躺著一顆拳頭般大的石頭。
這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朝店裡丟石頭,打破了玻璃窗。
「咦~那不是教堂的米莉嗎?」
雅科布隔著破裂的玻璃窗,指著已經朝馬路另一頭跑遠的少女。
儘管沒看到臉,可是不會錯的。
那頭綁在腦後極具特色的長髮,的確屬於前天路特拜訪教堂時痛罵他的那名少女。
「竟然做這種事,未免也太低級了吧?」
低級到雅科布根本懶得生氣,只覺得傻眼。
路